季殊荣咽了口唾沫,翻动着手里的账本。
秦观林并没有把这些信息都告诉她,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已经解决了?
随着纸张翻动,一开始还有两个她熟悉的名字,比如张中平,比如钱宗先,而后就全是一些陌生的名字。
这一份账本应该是庞富文藏起来的那一份,除了仍旧用青失代替精铁以外,所有的信息都是真实的。
秦观林是看了这份账本才后离开,定然是去查什么事了。
季殊荣掐着指尖,如果想算秦观林的方位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就在于,要怎么面对结果。
且不说人本身就是活的,会挪动。
如果秦观林现在还活着,指不定那些人会不会时常转移,动起来的方位可就没有那么好确定了。
还有另一种更坏的可能。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种画面,季殊荣闭了闭眼,好半晌才拿定主意。
“严豪,你整备一队人马,要身手好的。”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今晚戌时,我们去找秦观林。”
严豪应声转身去办,秦观林失踪这件事已经在大理寺悄悄传开。
大部分人不敢说什么,但也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一二。
秦观林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也就只有大理寺的人如此清楚。
甚至已经有人来问季殊荣关于秦观林的下落,季殊荣也都以外出办事搪塞了过去,只不过这样的借口不能用太多。
但季殊荣很快就注意到,大理寺卿许大人并未来找过她。
这位许大人也是她的上峰,按道理来说,在她进入大理寺的第一日,她就应该前去拜见,但因着那日他不在,之后又诸事繁忙,也就没去。
可秦观林不一样。
秦观林是他的直属下属,大理寺又不是什么闲散官署,两三日不曾向他汇报公务,这位许大人竟然没找来。
季殊荣只能想到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许大人知道些什么。
晚间,戌时。
十余人整装待发,季殊荣从未有哪一刻如这一刻一般紧张。
卦象已现,方位已定。
季殊荣骑在马上:“自西城门出城后直走三里,后往东北方寻,凡见有枯草之地,尽力搜寻!”
“是!”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自大街上而过,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这个月是第几次了?”
“至少也有四五次了吧……上次好像也是大理寺的人。”
“最近阙都不太平啊,到处都是案子。流芳楼先是死了一个舞姬,后又有个舞姬被人打了个半死,要不是被大理寺的季大人捡了回去,早就没命了。”
“可不是嘛,就这还牵连出个大案来,我听人说,那个兵部侍郎被抓进大理寺没多久就暴病身亡了。”
“呵,我瞧着未必……”
“那这么晚了,这次又是什么案子啊?”
“唉……别打听,别看,别瞎问,咱们老百姓啊,就什么都不知道,这日子就是最好过的……”
行人的话语落进季殊荣耳朵里,惹得她一瞬的情绪低落,但很快就被滚滚尘土甩在身后。
出了城就是一片平原,走出半里地后才会看见一片树林。
按照季殊荣的指示,出城后走三里,然后往东北方寻,到了目的地后是一片荒原,四下无人,但有人开垦了田地,只是如今这田地已然荒废,不远处立着几座屋子,有木头屋子,也有茅草屋,都已经破败不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已经荒废,倒是一个藏匿的好去处。
不等季殊荣下令,祗候四散开来,很快将几座屋子翻找一片,但一无所获。
“大人,没有!”
“我这也是!”
“都是空的!”
季殊荣手心里掐着卦,卦象没有什么变化,方位还是在这一片,算不出更具体的方位。
“继续找,一定就在这一片!”
“是!”
远处的树林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停放在重重树影之中,浓厚的夜色之下,这辆马车难以引人注目。
偏偏马车上坐着的人就是王守义和秦观林。
王守义手拿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掌心。
“我原先还不信,一个小小的灵台郎能有什么本事?”王守义说着笑了一下,“如今看来,倒是我王某人浅薄了。”
秦观林衣衫完好,身上不见一丁点伤痕,只是发丝散乱,仓皇间衣衫有些凌乱,倒是不见得有多狼狈。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秦某也险些看走了眼。”秦观林嘴角带笑,似乎如今的情况对他来说还不算坏,“大人现在应该明白,秦某下注在谁身上。”
“一个小小的灵台郎?”王守义微微摇头,“你可真是个赌徒,这风险太大,不划算。何不试试我这边?”
“这天下谁坐,秦某都无所谓,只要能替秦某报仇就好。”
王守义闻言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苏城李氏,几年前就已经被赶出了阙都,外放到忠州去了,你要想报仇,这不是很简单?”
“单一支不够。”
“那也容易。”
“不若等大人赢了再说这话。”
王守义不再言语,如果只是想对付某一家,他多的是办法。
可秦观林的意思分明是要将这一家连根拔起,这就需要更多的权力,只有坐在皇位上的人才能做到。
片刻后,秦观林忽然开了口。
“若是大人不想被她找到,现在就该走了。”
“哦,多谢秦大人提醒。”
车轮滚动,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季殊荣接二连三地起卦,不停地纠正方位,太阳穴已经开始发烫,头昏眼花。
随着最后一点落下,季殊荣看着掌心里的卦,拧紧了眉,也不清楚到底是卦变了,还是她用脑过度算错了卦。
秦观林所在的位置,往东南方去了。
从这个位置往东南方,那就只能是回城,没有第二种可能。
除非……除非挟持秦观林的人决意远离阙都。
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停,别找了。”
季殊荣一声令下去,祗候间互相传达,然后聚拢在一块,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
接二连三的起卦算卦,已经让季殊荣十分疲劳,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整队回去吧,秦观林已经不在这里了。”
祗候们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季殊荣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大人,秦大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是什么意思?”
“就算秦大人遭人毒手,那咱们也该把他的尸骨收回去吧?”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好让自己有力气跟他们解释。
“秦观林没事,甚至可能过得很好。”说出这话时,季殊荣心情复杂,但这都是她在卦象上看见的内容,“贼人带着他往东南方去了,但目前看来,他状态良好,贼人可能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话说完,季殊荣自己都没有几分信。
但术数就是这样,映照出的是现实,而非自己的所思所愿。
一行人一无所获地回了大理寺,季殊荣的心情倒是没那么焦急了,只是有些凝重。
扭头一看身旁的严豪,仍然是一副轻松模样。
季殊荣不由得疑惑问道:“秦观林人都不见了,你就不着急吗?”
“急也没用。”严豪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里面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季大人可能还不习惯,但我跟着秦大人很久了,像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
院门半敞着,里面的小孩看见严豪的身影飞奔出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严叔叔你回来啦!今天我娘做了红烧肉,还给你温着呢!”
严豪揉了揉发顶:“好,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和季大人说,待会就来。”
“好!”
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跑回院子里,好奇着大人们之间的事情。
严豪看着院子里小孩嬉闹的身影,继续说了下去:“秦大人经常会和我叮嘱,如果他忽然外出后就再也没回来了该怎么办,为的就是保证在他离开之后,不会影响到任何事。”
任何事……吗?
季殊荣忽然觉得心底里空落落的,秦观林在离开之前没有对她透露过一丝一毫。
季殊荣静默半晌,忽而问道:“那他有跟你说过有什么要告诉我的话吗?”
“他说,季大人很聪明,无论他在不在都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季殊荣听着失了神,几乎麻木地和严豪道别,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不如严豪的院子热闹,赵秋娘和赵舒怀两人都不是活泼的性格,只是贴心地在她不得舒怀的时候递上一碗热汤,然后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他。
每走一步,这种感觉就强烈一分。
季殊荣也只能借着公务麻痹自己,一头埋进吴子阳的案子里。
距离季殊荣上一次去铭恩观,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周忠明站在铭恩观门口左右看了看,也不见祗候的身影。
他在周边的村子里也安插了人手,祗候在完成了季殊荣分发的任务后就返回了大理寺,并未在各个村落里久留。
料想也是,不过是个普通的力工,四周又没有什么证据,那季殊荣就算还想追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周忠明转身走进铭恩观里。
若是对铭恩观里的工人比较熟悉的人,此刻就会发觉铭恩观里的人似乎少了些。
还是很多,只是已经站不满整个广场了。
周忠明站在正殿前,笑着看他们:“诸位,吴子阳的下场你们也该看到了,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相安无事是最好。”
撂下这句话,周忠明如同之前一样走入正殿,之后就没了动静,只留下一整个铭恩观的工人面面相觑,各自寻了地方歇息。
人群里发出一声低骂:“他大爷的!就应该弄死这个龟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