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月想到了她未曾拜入天元宗的日子,说不上好,倒也不算差,只是她曾经刻意避免提起这些事,但现在已过了太久,到是彻底模糊了。
白巧月一度很讨厌提起自己来自哪里,不知名的乡村,听起来不像会出现仙人的地方,倒像是会每天求仙人保佑,丧失了血性,只余年复一年地劳作,浑噩度日的地方。
每个询问自己来自哪的人在听到答案后都会露出一脸懊悔的表情,好像触到了什么伤疤,所有人都默认她应该为此感到自卑,这些怜悯混合着同情的表情,一句一句叹息般的可惜了如针一般扎入心底,明明是她自身的天赋,却好像最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想要辩驳却又无从宣泄,自尊与骄傲促使她学会了编织谎言。可一个孩子的谎言又能有多精妙呢,它是那样透明,透明的像极了曾经吹的泡泡,一戳便碎。
让试图掩饰什么的她显出几分可悲,所有的心思在久经人事的大人面前无所遁形,化作欲言又止地目光刺痛了幼小的她。
白巧月其实并不是一开始便是如今这副含蓄性子,她曾经是骄傲的,她并不认为她的出身有多可耻。
她出生于凡俗中的一座小镇,虽只是镇子,但因滋临王城倒也不算特别困苦。家中父母虽不是高官显贵,每日里靠着家里的庄子生活也颇为富足。
据说在她出生前,有位游方相士前来借宿,见她怀孕的母亲,只一眼便脱口而出腹中胎儿必定贵不可言,当时父母听到贵字,便觉得腹中一定是个儿子,为此还可以求了镇上的举人老爷帮着商定名字。
可待她出生后,发现是个女儿多少有些大失所望,想来功名利禄光宗耀祖也是天方夜谭,但想着那人说的贵不可言,若是能成为娘娘倒也是贵重。只是名字没那么上心,因生在七月,取个雅称,便叫了巧月。
随着白巧月年岁渐大,白家夫妇发现白巧月较同龄孩童还要聪慧几分,再想到那老道曾说的贵不可言四个字,也松口允诺她每日去书墅半日,自然这束脩也可交半份,举人见她年纪小,但是在好学,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巧月虽年纪小也知晓这份机会来之不易,见她聪慧之余,白家夫妇也不禁感叹若是个小子多好,那岂不是状元之才,再面对白巧月也不免带了几分别扭。
白巧月自是察觉到了,也不常在家待,只说自己去割猪草,到免去了许多询问。
她最爱去的便是后山的一处神庙,虽说是庙,但无人修缮早已破败不堪,只上面残留着零星的几个字,昭示着曾经的香火繁盛。
白巧月却很喜欢这地方,这地方有很多字,在她学完千字文后,俨然把这地方当故事书来读。
夏季的太阳总是分外毒辣,庙中的阴凉倒是能恰到好处地消解几分暑气,白巧月来庙中的次数也越加频繁,到教她发现了壁龛上镌刻的字。
一日午后,白巧月发现庙中壁龛上的字已经能认全了,欣喜之余便一字一句读起来。说来也怪,话音刚落,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风卷着微凉的雨滴进入庙里,白巧月一时僵住。
分明雨下的那样大,风声又那样凛冽,但她却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谁在说话?”
那声音道:“你能听到本尊说话?”
白巧月闭口不言,过了一息,那神秘声音自行讲起话来,带了几分诧异:“想不到这等地方到出现个天资不凡的小丫头,你若肯信仰本尊,本尊许你万事顺遂。”
白巧月不说话,只一味摇头。
见白巧月好像哑巴一样的反应,那神秘声音愈发恼怒,庙外雨势也愈发骇人。
白巧月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跑出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正当她一步一步蹭到门外,一只白狐跳了进来,居然口吐人言:“止。”
此间异象竟然真的停止,见白巧月不知所措地站着,白狐挥了挥爪:“走吧小姑娘。”
说完便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见。
白巧月回去谈到这场大雨,众人只笑她莫非做梦做的痴了,好好的艳阳天哪里有雨了,白巧月也当自己读志怪话本呆了,只是平日对狐狸多了几分喜爱。
自此白巧月对念书更上心了几分,书墅中隐隐以县令家的小公子祁靖海为首,她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天资不输别人,学的也越发卖力,试图同祁靖海分个高低。
书墅其他人劝她何必如此,她念书念的再好也不可能参加科举,何必总想着压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一头,平白惹人不痛快。
口吻隐约透露出对她的怜悯:“你终究是个女子,家世也不那么……突出,学些女红才算是正道,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嫁人,白巧月心中大震,她沉溺于自己世界太久那人见她不说话想她是听进去了,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白巧月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如此不同,任她读书再好,她的人生除了嫁人外也毫无出路。
若她没读书,她也许觉得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偏偏读了书,她明白道理、识文断字,可终究越不过那道天堑,终究心有不甘。
她自小便因自己有几分聪明自得,儿她每日只读书半日同那些终日读书的少爷们也并不逊色,先生也夸她天资聪颖,想她白巧月生来便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但今日发现,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镜花水月。纵她书读得再好,可她身为女子,还是要嫁给那些才学见识都不如她的男子,实在是无趣得紧。
若运气好些,赶上宫女采选,做了什么妃子娘娘那也算她成就那“贵不可言”了。
可白巧月想到这些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但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过这样的生活,只想着还未到那日,还来得及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偏巧七岁那年,村中忽然来了位号称是天元宗的仙人,手里还牵了个冰雪雕琢似的女童,二人看着都不似凡俗人物。说是前来寻找有灵根的孩子可同他前去修仙,自此到时自有一番造化。
镇上众人议论纷纷、将信将疑,不住地交换眼神,不敢相信此等好事不再王城而发生在这镇子上。
也许是见惯了众人质疑,那人演示了一套剑法,即使是不通武艺之人也能体会到其中的精妙。
众人眼中赞同加深,这等武功想来也没必要特意前来骗人,就算当不了仙人,有这样一身好武艺,做个武状元夜说不得嘞,一时都动了几分心思。
但即便心思活络了几分,但想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现状,一时还有些踌躇,况且斩断凡俗羁绊,那自家香火又该怎么办。
这种犹豫在看到祁靖海前去时都化为乌有,争相跑回家叫来自己孩子前来一试。
白巧月想着父母曾抱怨过的那句“贵不可言”怎么偏偏应在她身上,想到后山破败神庙中她曾见到过狐狸口吐人言,她敏锐地认识到这个不知底细的人或许可以让她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心头一阵火热,试一下她想,试一下,万一……是我呢?我也能变为被人尊敬的所谓的大人物呢?
她奋力跑到人前,由于太过着急不知被谁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这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她忍住泪光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冰雪一般的 ,没来由地想到了夫子授课时的那句“新月如佳人”,一时间有些愣住。
回过神后不好意思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后才借她的力道站起身。
只听到面前那人问道:“妹妹是要来测灵根吗?”
白巧月愣愣点头称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徐新月,她是那么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