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近,你在吗?”
村田一雄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个不停,似乎我只要不回答,他就能一直这么问下去。
我有些不爽地挂了电话,下一秒,电话又响了。
我几乎瞬间按停,紧接着将手机关了机扔到一旁,反正关机了闹铃也能正常响,现在这个时候,无论谁的电话我都不想接。
“刚刚是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村田一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感觉,让我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铃铛。
就在我准备摇铃的瞬间,我听见村田一雄发出一声自嘲般的苦笑,他说:
“你不用回答,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他顿了一顿,问出了个疑问感极弱的问题:“爱会让人产生欲望,先是占有欲而后是性/欲,那么性/欲之后呢?”
我没回答,甚至没有晃动手中的摇铃。
村田一雄自顾自地开了口:
“是食欲。”
“占有欲太过虚幻,性/欲也并非每日必需,唯有食欲,真实且永需。”
“人只要活着就会饿,当食欲产生时,这就意味着「我会永远爱你,每时每刻」。”
“所以最热烈最极端最牢固的爱,是食欲。”
“在等待玲奈联系我的日子里,我每想起她一次,就会饿一次。我的胃开始为她而蠕动,胃液源源不断地产生,腐蚀着我胃里的一切。”
“我好饿。她坐在我面前时我是幸福的饿,是胃口大开的饿,她不在我眼前我是思念的饿,是饥不择食的饿。”
“我什么都吃,泥巴、木头、玻璃、墙皮……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在我想她的时候填满我的胃,我就是幸福的。”
“我永远爱她,至死不渝。”
“但为什么,我总有种没被满足的感觉?明明饱得要吐出来,却还是有差一点的感觉。”
“差一点,差一点,到底差了点什么?”
“我阅读我思考我发问,我试着去寻找出「这一点」的答案。”
“终于,我找到了,在书的最末页。”
我听见细碎的衣服摩擦声:
“「格雷诺耶站立着,微笑着,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是比在教堂里散发着烛香臭味的神更加神圣的神……」”
村田一雄朗读着《香水》里的片段,我不知道他是在读还是在背。
我没有听见翻书的声音,我只听见了他逐渐癫狂的语调:
“「每个人都想摸他,每个人都想要他一点东西……他们撕下他的衣服,剥去他的皮,拔光他的头发,用手抓、用牙咬他的肉……他们感到特别自豪,这是他们第一次出于爱而做了一点事。」”
“啊,这才是爱,最浓烈最崇敬最无暇的爱,就像基督徒会在每年复活节吃下面包和红酒,假装吞下了他们神的血肉。”
“但,他们的爱,还不够浓烈,因为最浓烈的崇敬,是不允许被分享的。”
我听到一阵咕咕作响的肠鸣,还有几声口水的吞咽,村田一雄开始喃喃自语,像是中邪一般:
“玲奈,我的神,请让我爱你吧,我会永远守护着你,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替代你了,玲奈,玲奈……”
村田一雄的声音逐渐远去,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口水的吞咽。
我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慌忙冲到门前,想说话,却不敢张口。
我拼命摇晃着铃铛,却根本止不住声音的消散。
“滴滴滴……”
刺耳的闹铃声响起,我扯掉自己眼上的绷带,瞥了眼手机,十点整。
我想要开门却始终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滴滴滴……”
闹铃还在响,像是在催促我。
我太过着急,以至于差点把钥匙扭断在锁孔里。
门被我猛地打开,我顾不上穿鞋,朝着后门便飞奔而去。
我还是晚了,就像当初阻止不了玲奈登山一样。
我看见,今晚的月下换了个人,是个男人。
他和之前的舞者都不同,他穿得破烂。
笔挺合身的黑色燕尾服像是被风吹雨打了数年,破破烂烂露出里边的白色内衬。
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还有个共同的舞者,一具带着内脏的骷髅。
骷髅的身上用燕尾服上的黑色布料缠绕成了个露背及地拖尾裙。
他们单手交握,半身环抱,一步一步,在月下跳着探戈。
我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村田一雄,我也不知道之前在我门前说话的是不是他本人。
腿脚不便双腿几乎融成泥浆的村田一雄是没办法在我门前踱出清晰的脚步声,可那细腻的话语和顿挫的语调却偏偏像极了他本人。
可惜,没人能解答我的疑惑。
而这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
他或许是从寺庙的后门逃走,当回了那个不露脸的神秘作家,也或许成了新的月下神。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晚的月色美得让人……饥肠辘辘馋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