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微风夹带着细雨，程少珏素手执伞，一旁匆匆而过的路人，也不曾打破她缓步慢行的步调。
凌不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任由细雨落在身上，也不曾躲开。
踏踏踏。
阿飞急忙赶来，手脚麻利地撑开纸伞，刚想为自家少主公遮挡。结果，这还没有递过去，余光便瞥见一道身影向前去。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凌不疑快步向朝着程少珏而去，一把将差点被人撞到的她护在怀中。
“你，你怎么在这儿？你……”程少珏樱唇微张，有些惊讶的望着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凌不疑低声教训道：“下雨天，走路还不注意脚下，万一摔了怎么办！”
程少珏被他说的一愣，不自觉有些心虚，“我刚刚有些走神了，没有太注意。”
他看着她满脸无辜的一张小脸，叹口气，也没有再继续说她。
大手接过程少珏的纸伞，撑在她的头顶，将她护的严严实实。
“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
两人并肩而行，漫步在细雨中。
阿飞拖着本来远远跟在程少珏身后的茯苓，一起躲在犄角旮旯，一脸激动的看着自家少主公和未来的少女君，默默为凌不疑鼓劲。
“你……”
“你……”
程少珏抢先开口：“你先说吧。”
“五娘子，刚刚在想什么？”凌不疑看着身旁少女白皙的侧脸问道。
“……在想，程老县令一家，英勇献身，最后只留下一个遗孤在世，他们确实是真正做到了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可是，他们是否无愧于家人呢。”
程少珏的眼睫微垂，遮住眼底的情绪。
凌不疑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世事冗杂纷繁，能做到无愧于心，已是不易。”
程少珏脚步一顿，慢慢转过头，认真的看向他问道：“若是你呢，凌不疑，若是你，最后是英勇赴死，还是挣扎求存。”
“你也会为了心中执念，而只留下自己心爱之人孤身一人吗？”
凌不疑抿唇，更加沉默，她的话，他答不上来，只能沉默不语。
他内心的执念，灰暗又充满血腥。
背负着这执念，为了无辜惨死的人，他宁愿在黑暗里越走越远，也不能回头。
在这一片沉默中，程少珏也知道了他的答案，驻足街边的脚步也不在停留。
没过多久，远处的县衙大门便清晰可见，没等她提出告辞，眼神的余光瞥见了身旁之人半湿的衣衫，目光慢慢上移，随着伞盖、伞骨，她的视线落到紧握伞柄的修长手指上。
那手指上老茧遍生，但握住伞柄倾斜的方向，却是永远倒向自己这边。
程少珏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软和的指腹轻轻的抵住倾斜的伞柄，慢慢的将其推回原位，嘱咐道：“受伤未愈，小心感染风寒。”
“好，听你的。”凌不疑自觉的向右边靠了靠，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少珏有些许不自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凌不疑将少珏送至县衙门口，深深凝视着她娇俏的小脸，从眼到唇，随后视线落在耳鬓散落的碎发上。
他的手指微动，轻轻将碎发挽起，似是不经意间，还触碰到那泛红的耳尖，惹得程少珏不自觉偏过头去。
“你……”横了他一眼，但四目相对，程少珏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她的唇瓣嗫嚅，最终视线慢慢垂落。
程少珏呼吸稍微平缓，努力将眼里的情绪克制下去，眼帘微阖再睁开，白皙的面容上已是满脸认真，甚至隐约带着些许锐气。
她与凌不疑相对而站，清澈的眼中清晰的映照着他的身影。
“凌不疑，我的生活很平凡，实际计较起来，可能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着油盐酱醋茶打转，唯一有些执念的地方也就是关于我阿姊的事情上了。”
“而我对以后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想象，能一直平平淡淡的就很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凌不疑的手指没有放下，还是轻轻的搭在少珏的发梢上，看向少珏的眼神依旧温柔缱绻。
“这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名字，少珏”
程少珏闻言一怔，刚刚还严肃的氛围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不免白了他一眼。
这个人的注意点，怎么总在这些地方，真的是，明明在和他认真的说事情。
凌不疑低声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女娘的小脑袋。
“喂！”
程少珏躲开他的大手蹂躏，到一边仔细的整理自己的发髻。
待会儿嫋嫋看到了又要调侃我了，少珏暗自肺腑。
凌不疑在她身旁静静等着，倒也没有再捣乱。
“少珏，你所期望的，有许多我都做不到，做为一个将领，我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刀剑所伤，做为臣子，我也不能见军情不管。”
“站在我的身边确实会很累很麻烦，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但很高兴你会因为我而犹豫踌躇。”
程少珏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侧首，抬眸，望着他沉静柔和的面容，棱角似是模糊。
程少珏心想，似乎，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这样小心温柔。
半晌，她轻软的声音响起，打破此时的安静，“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感觉的到，你心里藏了很多事，你在某些时刻整个人都像是绷得紧紧的琴弦，我有时候都在想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凌不疑，你真的不累吗？”她的眉头紧蹙，看向凌不疑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忧虑。
凌不疑的喉头翻滚，垂眸以掩住眼中的情绪。他向前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克制住心里的冲动，将面前小小的可人儿拥入怀中，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颈窝。
突然被凌不疑抱在怀里，少珏身子一僵，“你……你干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男子有些沉闷的声音。
“在休息。”
程少珏被他的回答弄得一愣，接着耳边传来的热气更是让她心脏跳动更厉害。
紧接着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要嵌入他的怀里，被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包裹着。
“凌不疑，你，你抱够没有！”
凌不疑难得懒散随意的答复道：“没有～”
“这在县衙门口。”少珏语气急切。
“看过了，没有人。”
没办法，少珏只能被箍在怀里生着闷气。
凌不疑下巴低着少珏的发顶，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少珏，我很高兴可以遇见你。”
“所以，程少珏，在我不算太好的后半辈子里，会有幸得到你的青睐吗？”
刹那间，四周安静的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更何况两人心脏跳动剧烈的声音呢。
少珏的手指微蜷，小嘴长了又合，她只感觉到紧贴自己细腰的双臂，更是用力的往里按了按，随后才慢慢松开。
“不用急着回答，我会等你。”
“驾——驾——”
程少珏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难得大脑有些放空。
“哈！姌姌在想什么呢？”程少商从县衙里跑出来。
“你这丫头吓了我一跳。” 程少珏本来就没有回神，被少商吓得一颤。
“你在看什么呢？”程少商向着少珏看的方向望去。
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没什么，对了，之前三叔母说母亲这两天差不多要到了，不用说，定是为了程楼定亲的事，你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她才对。”
“啊啊啊，说到这个我就烦。”程少商烦的直挠头。
“你说该怎么啊，姌姌！”
“姌姌？”
程少商回头一看，刚刚还在自己身旁站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夜里，向来睡眠良好的少珏，头一遭有些失眠，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脑想的都是白天的一幕。
自己该答应他吗？
程少珏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现下世家大族中意的女娘。
不算出挑的家世，不算讨喜的性格，唯一几次在他人面前露脸的时候，也是拜凌不疑所赐。
所以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意呢，只是因为容颜尚可吗？
程少珏不自觉拿手摸摸自己的细腻光滑的小脸，这人也是如此肤浅吗？他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转头仔细想一想，如果答应他，自己会与他风险共担，自己会变成他的妻，然后为他打理部曲，管理家宅，日后也不在是程娘子，而是做为凌夫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样的未来，自己是否愿意呢？
若是回绝他？
程少珏一想到这个，情绪不免就有些低落，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当凌不疑在自己的耳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的欢喜与雀跃是隐藏不住的。
如果拒绝他，未来自己可能还是会和一名男子成婚，就算不是自己心悦的男子，婚后的日子也是会是自己想要的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但……
唉，做女娘真的好难！
第二天，程少珏难得的起晚了。昨天晚上一直在想着凌不疑，都没有睡好。真是祸水！
她今日胃口也不佳，少商两碗饭都下去了，她一碗白粥还在三两口的抿着。
程少珏手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米粒，整个人若有所失。
一旁的程少商瞧她半天了，正准备问问她怎么了。
门口值守的仆从跑了进来，说门口有人递了一张帖子给府里的程五娘子。
少珏有些讶异的望过去，帖子？她接过来一看，啪，立马就合上了。
“姌姌？谁送的帖子啊，上面写了什么？你怎么都不看完就合上了？”
程少商看少珏这个模样，顿时好奇心升起。
“没什么！”少珏语气镇定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甚至在少商想拿过去看的时候，抢先一步将拜帖藏了起来。
这举动可真是很少见的，要知道程家最宠少商不是程父，而是程少珏啊。
“我用好了，三叔父三叔母，慢用。”说完，少珏便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程止和桑舜华对视一眼，这下他们二人也有些好奇了。
不过，桑夫人想起还在城里的那位“特使”，心里隐隐有些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