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堡垒内的电子设备还未完全恢复，控制如此数量的强化人着实给吉布利路带来不少负担。等命令下达完毕，他再度开始喘气，恨恨地看向拉克丝：“真是小看你了，拉克丝·克莱因……果然不能放任你回到plant！”

    拉克丝猜他应该做了什么，她算着时间，冷静地开口：“还没发现问题吗？吉布利路。”

    她伸出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被骗了，plant的生化义肢技术，从来不会用在这里。”

    吉布利路脖子上血管凸起，咆哮道：“闭嘴！你知道什么！为了超越调整者，这些都是必须的代价！”

    随着他开口，更多白色血液从他喉中涌出，一团团的飘在空中，撞上墙壁后破碎成更小的液珠。

    拉克丝怜悯道：“我是最初给生化义肢立项投资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的益处和弊端。”

    她几乎是在谴责：“正是因为知道会有你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出现，我才严格限制这项技术的应用范围。”

    “我不择手段？”吉布利路面部肌肉抽搐，眼珠因愤怒而突出，嘴巴却拉扯出大笑：“明明不择手段的是你们！‘天生’赢在了基因上，还在开发这种技术！明明已经拥有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智力与体能，还在继续用科技作弊！到底是谁不择手段——”

    “我不会跟你讨论这种无意义的问题。”拉克丝平静道，“何况……到底是因为受损伤所以大脑反应变迟钝了，还是你本来就这么迟钝？”

    她探究似的看着吉布利路，忽然笑了：“我猜二者都有，毕竟按照你平常的水平，就算再迟钝也该想想我们到底是怎么开启你的宇宙港的，可是直到现在……”

    吉布利路愣住，他从电击中恢复后光顾着来追令他愤怒至极的二人，却没来得及思考——没有他的命令，谁打开的气密门？难道他的人被渗透了？

    “给你一点提示吧。”拉克丝算准了时间，打了个响指吸引吉布利路的注意，手指朝中层仓库的方向一指：“你的仓库里，那个不太听话却好点子频出的智囊，那个天生没有形体却比任何有形之物更不自由的囚徒……”

    在吉布利路逐渐变得愕然的神色中，拉克丝思考道：“它叫什么来着？”

    吉布利路：“Cagalli……代号，02……AI……”

    拉克丝：“Bingo.”

    中层仓库最中心的位置，所有强化人都被吉布利路调离，普通守卫一时半会还下不来，这里已毫无戒备。

    电离防护层为机房挡住了爆炸带来的电磁脉冲，哪怕重力模拟都失效了，这间机房里的一切都还在正常运行。

    蜜纳站在一块屏幕前，屏幕下方的接口处正连着一枚朱红色镭射U盘，上面用白色粗体字母印着EVA-02。

    “按照约定，我来了。”蜜纳捏住U盘：“准备好了吗？这一路可不会轻松，我也不能保证你未来会经历什么。”

    屏幕中的光标闪了闪，弹出一串字符：谢谢。

    终于意识到拉克丝干了什么，吉布利路只感觉大脑血管突突跳动，仿佛里面流淌的不是模拟血液，而是岩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已经逼近亥伯龙的强化人收到新的命令，他们纷纷放下被改造成炮口的双臂，转身原路返回。基拉乘机进入机体，启动主机，操纵着亥伯龙首先一拳砸在墙上，把那队强化人打成废铁和白色糨糊。

    “啊——”吉布利路哀嚎，在他的脑海中，一片光点暗了下去，好似巨人被活生生地撕去一片血肉。

    “不、不——不可能！”他不敢置信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陷入如此境地，分明不久前他正要走向巅峰！

    对，他还有大西洋，还有欧亚！只要能拿下欧亚，拿下奥布，彻底掌控地球的话……

    “怎么？”拉克丝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即便扭曲，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是不是突然发现，欧亚的进展并不顺利？”拉克丝微笑道：“我的天使和你的毁灭，怎么样，还喜欢这个战果吗？”

    吉布利路第一次后悔自己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植入了自己的脑子，现在就算他不想看也被迫看到了：欧亚大陆、柏林，人如虫蚁般地从防空洞涌出，发出噪杂的声音。黑色的毁灭被不知名的武器劈成两半，被众多曾隶属于联邦的MS、军人平民包围在中心热切呼唤的，是一台天使机体——福音。

    少年驾驶员踩着升降绳，一落地就被热情的人们包围，一双双手推举着他，红色驾驶服不可避免地被染上尘土污渍，却也沾染了欧亚的血泪。

    拉克丝背着手，飘浮在通道中神情闲适，仿佛不是非自愿的被强行绑来，而是真的来这里做客度假那样，好整以暇。

    吉布利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最讨厌拉克丝这个样子，从一开始就讨厌。明明是阶下囚，还什么都无动于衷。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拿捏她的东西，却没想到那场胜利不过是故意送来迷惑自己的……吉布利路抬起头，心中升起荒谬的想法：这个人、这个少女，难道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感到恐惧？

    “呵……之前的，算我输了。”吉布利路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少了不稳定的怒火，多了阴郁。

    拉克丝感到胸口一阵收紧，可她仍维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所以呢？”

    吉布利路身边的强化人朝她举起双臂，两门炮口同时对准了她。加特林开始旋转，脉冲炮开始蓄能。

    吉布利路冷静得诡异：“我想知道，如果连那个支援AI和欧亚的翻盘都在你的意料之中的话，那么……你是否也预测到了你的死亡？”

    拉克丝瞳孔骤缩。

    吉布利路的大脑仿佛被割裂成了好几块，却仍能协同合作。通过无处不在的监视器，他一边看着形貌与吉纳相差无几的蜜纳离开仓库区、登上村雨，一边看着亥伯龙徒手扒开一层又一层蜂巢状建筑结构，朝拉克丝的方向快速前进。

    在大脑的剧痛中，他看到仓皇逃离据点的logos成员，他们一边命令着自己开发的强化人保护他们逃跑，嘴上还在诅咒着他，埋怨他的自负。意识还在不受控制地继续抻长，他“看到”自己的宇宙堡垒外正与侦察MS交战的村雨小队，看到……刚刚进入光学摄像捕捉范围的浅粉色舰体……

    吉布利路盯着眼前的少女，命令道：“开火。”

    眼前白光一闪，拉克丝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挡在身前——

    “拉克丝——”

    亥伯龙一手撕开墙面，一枚跟人差不多大小的四角立方体连着线缆被亥伯龙掷来，光芒瞬间迸发，三角形光束盾在狭小的通道内张开，卡在拉克丝面前嵌进墙体里，替她挡下了所有攻击。

    亥伯龙从通道内拼命朝她伸出手臂，却还差了那么一点。

    吉布利路看着眼前的小型“阿尔特弥斯之伞”，继续下令：“解除脉冲炮蓄能上限限制，解除充能速率限制，充能100%发射，目标——光束盾发生器。”

    轰隆一声，光束盾发生器没有损伤，但收到冲击的发生器被脉冲炮的冲击狠狠贯在通道底部的墙面上，拉克丝被压在发生器内侧和墙壁之间，狭小的夹角只勉强够她不被挤压致死。

    她耳边似乎传来基拉撕心裂肺的呼唤：“拉克丝——”

    吉布利路无意中完成了他训练支援AI02的目的——一个能冷静的纵观全局还能最大程度上压缩思考时间的统帅：“防空炮组启动，安全协议解除，朝内转向120°，目标——”

    他用手指着拉克丝，从来不曾关注过的维修通道的编码此时应他所需直接浮现在脑海中：“……D区第57号通道与56号交界处。”

    外部大量武器启动、瞄准，亥伯龙自然监测到了，它动作变得疯狂起来，再也顾不上气体泄露什么的，挥手撕开身旁的墙体，露出后面的岩层，以及一小块星空。

    顿时，建筑内部气体溃散，带起的狂风也波及到吉布利路那边。他和强化人都挂在通道两侧的扶手上，强化人的攻击还在继续，却因为支点不稳而效率低了许多。

    就算这样，光束盾发生器还在一点点地朝拉克丝压下，她似乎能听见自己骨头受到压迫的声音。

    又是三枚光束盾发生器被亥伯龙抛向宇宙，与此同时，附近的三门防空炮调转炮口对准了己方，几道光束连发，准确地轰击在拉克丝贴着的墙面外侧。外部岩层碎裂，露出下面的金属墙体，而防空炮还未停止，又一炮击中墙体，金属被灼烧至红热。

    拉克丝已经能隐隐感受到身下传来的热量，就在此时，三面光束盾张开，挡住了接连而至的光束。发生器聚成三角，光盾融合，在墙体外组合成四角立方体状，把暴露在外的墙体保护起来。

    “这又有什么用呢……”

    吉布利路身旁的强化人还在攻击，一道道冲击将发生器压向拉克丝。

    “她会死在这里。”吉布利路身后钻出更多强化人，有的瞄准拉克丝，有的则瞄准了隐没在转角的线缆。“防空部队集结，不用去管那些村雨了，来我这里，把这台亥伯龙击坠！”

    基拉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停下——”

    墙体外的光束盾突然向内一沉，光盾切开了金属墙面，与内部的光盾融合在一起，同时四条与亥伯龙相连的线缆也一同被切断。

    发着光的立方体带着拉克丝和一块金属残骸缓慢向外飘出，吉布利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然后呢？让她冻死在宇宙里？还是窒息而死？真是个好主意！”

    亥伯龙拉满推进器，从自己撕开的破口一跃而出。四周无数MS朝这里逼近，还有重新调转方向的防空炮，瞄准了亥伯龙与缓缓飘向宇宙的光盾立方体。

    如果能预见未来，哪怕只多看这10分钟的片段，基拉都不会在还有机会彻底杀死吉布利路时犹豫，拉克丝也是。

    一时的仁慈与疏忽竟要他们拿生命来偿还。

    亥伯龙朝靠近的MS掷出光束匕首，同时两门光束炮连发，牢牢护在拉克丝左右。

    断了线缆的光束盾发生器撑不了多久，亥伯龙已经完全放弃了防御，不等一面光束盾失效便迅速补上第二面。村雨小队也赶来了，在蜜纳带领下相护配合作战突入重围，把围住亥伯龙的MS机群撕开一条口子。

    “快走！这里交给我们，带她归舰！”

    此时亥伯龙的七基光盾里五个都耗尽了，刚飞出包围圈，基拉耳边又再度响起被瞄准的警报声。

    真是奇怪啊……他感到一阵茫然无措，自己能看清远处瞄准了他的防空炮、全速朝这边驶来的永恒号，却看不清被他捧在手中的人的模样。

    攻击到来之前，亥伯龙的双臂从腕部解体，两个最大的三面四角光盾合二为一，将人护在其中。

    紧接着几道光束将用尽了武器与防御手段的亥伯龙击穿，机体核心爆炸的冲击把那团莹莹辉光朝宇宙中推去。

    “不——基拉——”

    被光束盾包裹，拉克丝的泪水在发生器上撞碎了，更小的泪珠接触到光束盾后被热量湮灭。明明宇宙是无声的，为什么她还能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在谁的掌握之中？

    她到底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一定要承受这一切？命运如果是公平的，那就把她的一切天赋都拿走吧，让她无知无觉地过完这一生，总好过要经历这样的苦痛。

    可命运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最后两枚发生器已经快支撑不住，发出的光波开始不稳定。远处的宇宙堡垒彻底掀开了它的帘幕，半毁的宇宙港对后面连接的巨大不规则星体来说不过冰山一角，更多MS从其他港口飞出，甚至还有小型母舰，村雨小队不一会儿便再也支撑不住，只能撤退。

    一台几乎与深空融为一体的巨型黑色MS最后从库中走出，它将自己固定在港口外，胸口三门相能炮开始蓄能。

    吉布利路要将敢于冒犯他的人全部杀死。

    几道光束从远处射来，被随时有可能熄灭的光束盾挡下。基拉牺牲了自己逃生的机会也要留给她的光束盾即将燃尽，生命陷入倒计时。拉克丝总认为自己早就对死做好了准备，认为就算有一天不得不面对终结，自己一定是微笑着的，从容地等待祂的降临。

    然而此时，她飘在脆弱的荧光中，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调整者不信神，拉克丝也没有什么好祈祷的，只有无边的孤寂与遗憾将她淹没。

    如果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食言，一定不会推开基拉。就算要死，一个人的死也太孤单了，太冷了。

    ——对不起，基拉。

    ——好想再见你一次啊。

    死神的袍角轻抚过她苍白的面庞，命运戏谑一笑，将少女重新抛回世间。

    ——拉克丝！

    她忽然睁开眼睛，一片混乱的光束与爆炸中，宇宙银河中的一颗流星正向她飞来。

    又是数枚飞弹在外侧爆炸，这次拉克丝反射性地抬手遮了下那刺目的光芒，不等她定睛再看，周围的光束盾一阵水纹似的波动，彻底消散。

    西历时期，自然人在真空中极限暴露时间为90秒，还留下了永久损伤。那调整者呢？

    数枚蓝色物体在宇宙中画出美丽的光带，它们在亥伯龙留下的发生器彻底燃尽时张开四面更大的光盾，将人和残存的空气尽数收拢。

    然而失温与窒息感还是来了，气压骤降，液体沸点紧跟着降低。没有宇航服的加压，调整者的身体素质又能在低压中撑多久？

    即便如此，拉克丝还是尽力睁开眼睛，因此没有错过，那个从远方飞来的蓝色影子。

    泪水在睫羽上凝结出朦胧的冰花，拉克丝努力保持呼吸，在心中呼唤——基拉！

    巨大的MS在她眼前停下，金色的眼灯竟给她一种神圣感。祂眼眸低垂，手臂张开两片光盾，双手环抱拢向胸口。

    在祂手中，是来自群星的瑰宝，也是神在人间驻足的理由

    驾驶舱盖滑开，基拉跃出舱口向她飞来：“拉克丝！”

    龙骑兵解除一面光盾，基拉尽可能快地把拉克丝带进驾驶舱内，紧接着关闭舱门，给驾驶舱内充气加压的同时给拉克丝戴上氧气面罩。

    “拉克丝？”

    基拉让她靠在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抹去她颊侧融化的泪痕。不久前还温暖的人此时浑身冰凉，指尖因失温和低压呈现出青紫色。如果不是还有心跳和呼吸，他几乎以为……

    拉克丝微微睁开眼睛，视线仍是模糊的，但足够了，她看到了想见的人。

    基拉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泪水飘了出来，落在她脸上竟是那样的灼热。

    她动了动嘴唇——抱抱我，好吗？

    基拉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无力的脖颈与后脑勺，让她能安稳地贴在自己颈侧。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令人安心的触碰与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