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能切身感受到记忆中原主设身处地时的心情，陆离才能如此理解原主复杂的感情和他做出的选择。

    原本共同出生入死、义薄云天的三兄弟，竟因为另外两人都想把自己留在身边，反目成仇，甚至刀剑相向。这种罪恶感，就算是让陆离这号心大的人物来消解，恐也要自问自己是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自己是不是该死一死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原主明明不爱萧承林，却依然心甘情愿做他的禁脔，夜夜承受尊严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乃至在林家上下都受到威胁之时，也依旧毫不反抗，乖乖束手做一块任皇帝宰割的鱼肉。

    然而，原主的一味忍让，以及在“恩爱”时面对萧承林敢恨而不敢言的痛苦神情，都让萧承林越发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林秋羽不爱他。

    正因被深爱的人如此厌弃着、却又勉强迎合着，萧承林才因此愈发扭曲，对林秋羽的爱也愈发偏执和扭曲。以至于，在林秋羽逃走后用这么残暴的手段追爱，逼原主自刎，落到了这般境地。

    陆离仔细品味着因与原主感同身受而默默滑落到嘴边的一滴泪，心中有了主意。

    反正只是降低萧承林黑化值就可以了，既然萧承林的黑化原因中有一部分是对林秋羽因爱生恨，那只需以无尽的爱感化他不就好了？

    正想到此处时，陆离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未见人影，太监一声拖长的“皇上驾到” 便让一众宫女太监和那位太医全都跪了下来，陆离正思考自己要不要也下床跪着，就见皇帝已经气势磅礴地走了进来，隔着红帐，直直地投来一道视线。

    “……”

    只见轻摇帷幔之中，一身青纱里衣的美丽青年墨发披散，一只手覆在锦被之上，双目微阖，直视天顶，两行清泪自桃花眼中徐徐而下，配上颈侧的点点红痕，凄美至极。

    皇帝撩开轻纱，与帐中肌肤胜雪的璧人咫尺相对。觉察到来人，林秋羽却竟眼珠也不动一下，只是眼泪却似春水般汩汩而出，在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抚上了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后，终是眉头紧蹙，痛苦地含泪闭上了双眼。

    陆离还没来得及将眼泪收好。皇帝来得突然，原本还在酝酿当中的刷好感计划被中途打断，陆离根本没时间准备出一副能让皇帝倍感治愈的天使笑容，只好急中生智，以哭代之。反正横竖是要吸引皇帝注意到他，笑不出来就用哭的，陆离就不信皇帝看到他这幅样子，会忍住不问他点什么。

    “林秋羽……”

    果然，英俊无双却略显憔悴的男人薄唇轻启，叫出了原主的名字。陆离满心期待，只等皇帝关心他的身体，他好顺坡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母台词，令一朵白莲摇曳着横空出世。

    “你可知，残害皇嗣，乃是重罪？”

    皇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盖回盖子搁回了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清脆的“噔”，却是让屋内的几个宫女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陆离无语地抽抽嘴角，片刻后嘶哑着羽毛般轻柔温雅的嗓音，一字一顿道：

    “皇上既已弃之不顾，又怎还算是皇嗣。”

    青年苍白的唇瓣翕动，言语间带着极力隐忍啜泣和痛苦的颤抖。

    “秋羽腹中的，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混账！”皇帝怒喝一声，将手中的药碗摔了个粉碎。帐幔被巨力扯碎，萧承林一把抓住林秋羽的手腕，将其从床上拽了下来。还没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的青年无力地双膝跪地，微凸的小腹在无外衣遮挡后更加明显，青年一只手吊在半空，神色重重地扭曲了一下，随后眸中泪水便如同泄洪的水闸般不要命地淌了出来。

    “朕几次三番忍让与你，就是让你这般诋毁、大不敬于朕？林秋羽，你究竟明不明白……若非朕怜你、不追究与你，你早就已死过几千回了！”

    皇帝的突然发难让陆离一时痛得说不出话。虽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可真到亲身经历的时候，陆离方才有些后悔自己对皇帝个性的揣测还是太保守了。陆离咬咬嘴唇，自嘲地笑了两声，咳出一口瘀在喉管里的血，抬头满目嘲讽地望进皇帝的双眼。两道发丝随着猛然抬头的动作垂落额前，更显几分凄徨。

    “皇上又怎知，秋羽没有死过几千回呢？”

    青年伸出一根纤细如玉的手，朝着自己清瘦的左肋间轻点了两下。

    “秋羽此处，可是已然为皇上……死过千万次了。”

    “……你——”

    萧承林气得怒目通红，揪起青年的衣领，可当他真的对上那对嘲讽而凄切的双眸时，满腔的怒火却又失去了发泄的出口。幽禁了林秋羽三年以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对方以如此不忿和尖刻的态度违抗他、忤逆他。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秋羽，缠绕在他心中的却不完全是怒火。多年的情意，似乎即便是理智在激烈的对立中撞碎之时，也仍会在心中某处余下一缕抹不掉的酸楚。

    林秋羽以前从未说过，他的心如同死过了千万次。

    萧承林更是从未妄想过，林秋羽的心中，曾有过他的位置。

    “哼！”

    一场逼问终以皇帝的转身离去而告终。陆离伏在地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却只感到腹痛愈发难以忍受，某处似乎也渐渐泛起浓稠的湿意，叫他不敢动弹。许多日孕吐未尝饱食过的身体，加上久病又挨了一刀导致的气血两亏，使得陆离很快便觉得脑袋一阵眩晕，随即眼前就是一白，当场倒头栽了下去。昏过去之前，他似乎看见了一众宫女太监焦急唤他的模样，以及一闪而逝的明黄色身影。之后，他的世界便沉入了一片安静的空茫。

    “嗯？”

    陆离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发现还能动弹。自己的意识没有消失？他刚才不是晕倒了吗？

    “嘀，尊敬的宿主，这里是系统为您划拨的一片意识空间，当系统检测到宿主需要整理思路或获取信息时，在时间紧急的情况下，系统就会自动将您拉入意识空间，帮助您更有准备地应对紧急事态。”

    “意识空间？”陆离问，“你的意思是，现在相当于时停状态，而这片空间，莫非是个无限时间的地方？”

    “宿主可以这样理解。”系统道，“除了系统在检测到宿主面临威胁时会主动将您拉入之外，当您觉得必要时，也可自行唤起。例如，刚才系统检测到宿主发出‘需要获知更多信息并监测气运之子状态’的潜在请求后，系统便将您拉入了此空间。”

    啊，原来自己没晕，是自己的想法被系统探听到了之后，系统搞出来的动静？

    陆离无师自通地凭空拉出一把椅子跨步坐下，一副了然表情托腮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了吧？”

    “嘀，据系统检测，目前气运之子【萧承林】的黑化值仍为【89/100】，未发生变化。”

    “都这么激怒他了，居然还是没变化？”

    陆离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

    “看来打感情牌这一手还是奏效的……”

    对于如何降低气运之子的黑化值，陆离的思路其实很简单。

    因爱黑化的人，无非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两种原因。陆离看萧承林状态，属于爱而不得之上、因爱生恨之下，因此按理来说只要他表现得对萧承林有情，对方的状况应该就不会变得更糟糕。

    而之所以不一上来就微笑着原谅萧承林对原主做过的一切、微笑着说我爱你，是因为系统曾警告过他，如果他的行为过于惊世骇俗或明显人设崩坏，世界就有可能察觉到“异物”的存在，从而引发世界的自动清除程序……简而言之，就是会被“抹杀”。

    这样一来，先借着激烈冲突吐露出隐藏多年的真心，再慢慢和解、抚平以往的伤痛，就是最合理的办法。

    可是，即便感情的伤痕能靠自己的原谅一点点修复，气运之子其他的黑化值，他也就爱莫能助了。

    不过现在的他还没到想那么多的时候。陆离拍拍屁股站起身，抻了抻胳膊问道：

    “系统，等下我出了空间之后，能不能帮我争取一下昏迷中身体的控制权？”

    在睡梦中呼喊某人的名字，可是刷好感度的高能大招。如果这招能用好，别说皇帝的黑化值能刷下来，估计之后哪怕他顶着林秋羽的身体和皇帝要星星要月亮，萧承林也得搭着梯子给他去天上取。

    “嘀，宿主，目前系统无法做到强行干预物理世界的身体机能。但系统可以为宿主制造一个易于激起宿主梦呓的梦境，灌输到宿主意识中，以达成宿主的目的。”

    “真的？快来快来！”陆离迫不及待地招手让系统快点施展。别的不说，系统干涉意识这方面的能力陆离可是心服口服的。果然，没过几息，一股金色的光粒便缠绕上他的四肢和躯体，朝他的心口涌去。一时之间，光芒大盛；属于林秋羽的记忆再次从眼前展开，这一次，是原主记忆中，无数个萧承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