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诊叩脉

    霜降已至,京城笼上了一层萧瑟凉意。

    半月前,中秋宫宴突如其来的刺客搅得几日人心不宁,好在封焱及时封城搜查,刺客已尽数缉拿归案,但无一活口。

    好在尸身特征明显,能瞧出是境外的死士,并非大夏本土人。

    明德帝本就疑心周边诸国暗中动作,码头一事过后,虽加强了各关隘的巡查和京中戒备,却仍让外人渗透入京,甚至到了中秋入宫行刺的地步!

    作为一国之君,明德帝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更不可能放任这伙人威胁上京乃至自己的安危。

    近来城中颁布新律,设立宵禁,除逢年过节外,一律严禁夜间出行。

    起初上京百姓颇不适应,但坊间渐渐流传起中秋宫宴明德帝遇刺的传闻,加之朝廷严令已下,夜间金吾卫巡查森严,凡违禁者轻则收监,重则处刑,百姓权衡利弊,终究还是依律而行,久而久之,倒也习以为常了。

    萧钰晨起用过早膳,待侍女们收拾停当,白露拿来一件织锦斗篷,轻声劝道:“公主,今日天凉风急,仔细着些,莫要染了风寒。”

    萧钰披衣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自中秋宫宴遇刺一事后,京中戒备森严,人心浮动。萧钰暗自盘算着,该寻个什么时机,才能不着痕迹地去允州见罗天华。

    允州距离上京不过四百里,快则四五日便能往返,车程倒耽误不了太久,仅几日不会惹人生疑。

    但不可操之过急,她还尚未等到那个机会。

    御书房内,小炉上煨着新茶,水汽在殿内氤氲开来。殿外秋风卷着枯叶簌簌作响,吹个没完没了,待风势稍歇,宫人们少不得要忙活一阵,满院的落叶,总要有人收拾。

    萧懿姝成婚将满三月,不似刚成婚那会,近日入宫的频次日渐减少,明德帝笑着打趣:“姝儿成了家,小两口忙着过日子,闲暇时候回宫聚聚便好。”

    话虽这么说,明德帝仍忘不掉端午节时闹得那一出,孤男寡女处到一室被人前传成私会,因着陈皇后和萧钰,他便没再追查,遂了萧懿姝的意,任由着她去了。

    明德帝多少了解这个性子骄矜跋扈的女儿,可萧懿姝成婚以来,他能看出多是薛傅延将萧懿姝拿捏地死死的,这个女儿也不敢作妖。

    每逢宫中家宴,薛傅延总是体贴入微的模样。是情浓夫妻发自肺腑的举动,还是面对他们时候的逢场作戏,明德帝心中自有一本账。

    事自此,萧懿姝都没说什么,明德帝也不打算开口过问了。

    “前儿个姝儿入宫给臣妾和贵妃妹妹请安,见皇上正忙着批折子,便没敢打扰。”淑贵妃不在跟前,陈皇后眼角含笑,温声道,“那孩子还说,要另择个清闲日子,专程来陪皇上说话解闷。”

    明德帝闻言,目光转向萧钰,含笑道:“成了家的人自然不比从前自在,只要姝儿过得好,朕便安心了,如今有钰儿时常进宫相伴,朕倒也不觉得冷清。”

    六局被陈皇后和萧钰打理得井井有条,近来宫外没什么大事,加之半月前刺客一出,萧钰索性住在宫里,偶尔回府安排处理一些事宜。

    “皇上,今日午膳已备好了。”苏公公躬身禀报,“江南新进贡的鲥鱼今晨刚到,膳房特意做了清蒸鲥鱼。”

    “闻着倒是香。”明德帝颔首,“进来。”

    宫娥鱼贯而入着手布膳。案上先铺了一层明黄锦缎,后呈上纯银打造的餐具——几月前查验膳房换掉了一批宫人,同时,明德帝每日膳食都要由太医院李鸿祯过目,用的碗箸也都替换成了银制的。

    案旁设了一座小巧的银质炭炉,以在秋凉的时日维持菜肴温度。

    明德帝扫过菜肴,执箸开口:“用膳吧。”

    萧钰腹中有些饥饿,用过几道菜后,目光停在那道清蒸鲥鱼上。

    旁侧侍奉的公公立刻会意,上前用银筷夹了一小块滑嫩的鱼腹肉,放入她面前的小碟中。

    萧钰尝了一口,绵软细腻的鱼肉入口即化,鲜甜无比,她微微点头,内侍见状又夹了一筷。

    萧钰蹙了蹙眉,一股奇怪的不适感从胃中翻涌而上,方才还鲜美的鱼肉味道忽然变得腥腻难当。

    她急忙用帕子掩住唇,强忍着不适。

    “公主?”身侧的内侍敏锐察觉到萧钰神色不对,连忙捧过漱口的香茶。

    萧钰摆摆手,勉强笑道:“无妨,许是……”

    话未说完,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她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早上吃的几口燕窝粥混着刚咽下的鱼肉仿佛要吐了出来,却堪堪卡在喉头。

    殿内几人神色俱变。内侍扶住摇摇欲坠的萧钰,明德帝急声吩咐:“快传太医!”

    萧钰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扶到内室的床榻上躺下,白露进来,用湿帕子轻轻为她擦拭额角。

    “怎么会突然……”白露眼眶涩涩地问道。

    萧钰在宫中长大,重礼仪风范,今日当众失仪,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明德帝与陈皇后同样很忧心。

    “殿下别担心,许是那鱼不新鲜。”冬瑶一边安慰,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鲥鱼是御膳房精挑细选的,又经过层层检验,按理说不该有问题。

    萧钰心中腾起一股不妙之感,当即道:“白露、冬瑶,先随本宫回府。”

    白露担忧道:“可您的身子……”

    强烈的不适感渐渐褪去,萧钰起身,面色如常道:“本宫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太久没吃过鱼肉而已。”

    冬瑶愈发感到奇怪,公主在府上明明很喜欢吃鱼肉,但萧钰这么说,肯定另有用意,她配合道:“公主的身子,当是公主最了解,白露,你来伺候公主更衣,我去唤墨大哥,先送公主回府。”

    “钰儿,你在此处好生歇息便是,何必急着回去?”明德帝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太医。

    陈皇后走入内间,见她已经坐起身,眉头舒缓了几分,问道:“可缓过来了?”

    “父皇、母后,我的身子早已经无碍,许是太久没吃过鱼肉,今日不太适应,换一换饮食便好。”

    “方才那一下可让朕吓得不轻。”明德帝看了眼身后的太医,示意道,“既然李太医在此,让他给你瞧瞧,也好让朕放心呐。”

    李鸿祯是明德帝的心腹臣子,每日需督察他的饮食起居,自然随叫随到。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李鸿祯行礼后,在床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听闻殿下用午膳时身子突发不适,可否让老臣诊一诊脉?”

    萧钰没道理回绝,她伸出手腕,白露忙在上面覆上一方轻薄的丝帕。

    李鸿祯三指搭脉,闭目凝神,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萧钰感受着老太医指尖的力道,心脏同腕间的脉一起跳动。

    蓦地,李鸿祯眉头一跳,他睁开眼,又重新闭目细诊。这一次,他的手指微微调整了位置,诊得更加仔细。

    萧钰注意到李鸿祯的神色变化,心中不安渐起:“李太医,本宫可是吃坏了东西?”

    李鸿祯收回手,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敢问公主,近日可觉身体有其他异样?比如……容易疲倦,或是晨起时有些恶心?”

    萧钰一愣,仔细回想,这两日确实容易犯困,晨起时偶有不适,但她以为是深秋天凉,加之时常晚睡的缘故。

    脑中一根弦崩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萧钰摇头,淡声否认:“不曾有过。”

    李鸿祯若有所思,有与另一名太医轮番诊脉,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后,李鸿祯站起身,后退三步,然后郑重地跪下叩首:“皇上,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德帝屏退无关人士,只留陈皇后和两个太医:“没有不当讲一说。”

    萧钰同样屏住呼吸,等待李鸿祯的下文。

    “公主殿下这不是病症,而是喜脉……依老臣诊断,殿下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鸿祯一语出口,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萧钰呆坐在床榻上,脸上血色褪尽又涌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陈皇后最先回过神来,连忙扶住萧钰的肩膀。

    明德帝一记眼刀看得李鸿祯生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鸿祯同旁的太医跪地,噤若寒蝉,不敢抬眼:“皇上,老臣不敢妄言。”

    萧钰定了定神,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只是指尖仍在微微颤抖:“父皇明鉴,此事绝无可能。”

    她下了榻,端端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儿臣行事,上可对天,下可对地,断不敢欺瞒父皇。”

    陈皇后连忙温声进言:“钰儿自幼在宫中长大,是皇上与臣妾亲眼看着长成的,这孩子向来持身端正,从未沾染半分骄奢淫逸之气。臣妾斗胆揣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明德帝抬眼扫过李鸿祯,后者叩首跪地,不再出声,他微愠着问萧钰:“此前你同姝儿夜宿昆明湖画舫,朕暂且相信你的说辞,传闻中的外男是女子扮的……可中秋那晚,你府上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钰正要开口,被明德帝打断:“若非封焱禀告朕,倒不晓得你府上还养了人,钰儿长大了,也到了年纪,没有为你谋一门好婚事是朕的过错……”

    “你在府中消遣,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般……”明德帝喟叹,“叫朕如何是好?”

    萧钰见事已至此,知辩白无益,只得婉转劝慰:“父皇明鉴,儿臣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虽如父皇所言,儿臣在府中确有些许消遣,但绝未逾越礼法,身孕之说实属荒谬,只是眼下儿臣百口莫辩,恳请父皇宽限旬日,待时日稍长再召李太医诊脉,届时真相自明,必能还儿臣一个清白。”

    陈皇后道:“臣妾曾闻江湖有种奇药,女子服之可伪作妊娠之相,许是有人存心构陷钰儿,意在离间天家亲情,还请皇上明鉴。”

    萧钰闻言眸光微动,这般奇药她倒是未曾耳闻,若此药当真存世,便解释得通了。

    李鸿祯身为太医院院判,误诊的可能微乎其微,而欺君之罪,谅他也不敢犯。既然敢在御前断言,必是十拿九稳。

    而闹这么一出,幕后之人一是想坏了她的名声,二来明德帝极其看重皇家颜面,若嫡公主豢养面首珠胎暗结的丑闻传扬出去,无疑会禁足受罚。

    “可有此药?”明德帝问李鸿祯。

    李鸿祯叩首答道:“老臣行医数十载,尚未亲见,但皇后娘娘所言不无可能……老臣这就回太医院详查典籍,定当给皇上与公主一个明白。”

    “你且搬到岚清堂住着,近日就不必出宫了。”明德帝一语,直接禁了她的足,而且多半没有相信萧钰和陈皇后的话。

    岚清堂坐落在宫城的东北隅,虽清雅幽静,却略显偏僻。此番安排,明是要她闭门思过,便于宫中监管,二来怕是已经在筹谋此事该如何收场了。

    明德帝神色一凛,屏退众人前道:“今日之事,务必让下面的人守口如瓶,谁若走漏半分,朕绝不轻饶。”

    封焱应召入殿,明德帝下令:“去公主府,把那日晚你在府上瞧见的男人带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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