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的博士导师是一位年逾六旬的美籍华人教授，性格温和，学术资历深厚。
组里三十多人，约有一半是中国来的学生与访问学者。
这次聚会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来的。
陈孟瑶刚进院子里，就远远听见楼上传来的笑声和交谈声，热闹得不行。
等她上楼后才发现，三四十人几乎把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连落脚的空地都不多了。
靠门处的一位师兄最先注意到她，原本正低头拿草莓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时，眼里掠过一丝惊讶。
“……陈学妹？”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起身朝她招手：“来了啊，陆哥在那边呢。”
陈孟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陆昊坐在炉火旁的沙发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和几位围着的学弟学妹说笑不断。
他右手边的女孩穿着裸粉色针织裙，在一屋子的T恤牛仔裤之间显得格外惹眼。
陆昊侧过头，不知和她说了句什么。
女孩轻轻掩唇笑了，一边回应着，一边为他倒酒，动作自然亲昵，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他身上。
陈孟瑶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随即，那位师兄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神情微微一变。
他赶紧走近两步，语气低了些，小声解释道：“……那是Sandra，我们实验室新来的小师妹。她平时就那样，性格挺热情的，和谁都很亲近。学妹你别多想啊。”
陈孟瑶闻言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说到底，陆昊本就长得不错，学术履历更是亮眼，身边有几个仰慕的学妹并不稀奇。
她一向不是喜欢争风吃醋的性格，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
*
等到陈孟瑶快走到炉火边时，陆昊这才注意到她。
“瑶瑶，你怎么才来？”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神色由最初的惊讶一点点转为审视。但碍于场合，终究没有对她的穿着与妆容发表评价。
“大家都聊了好一会儿了。随便坐吧。”
话落，名叫Sandra的女孩率先起身，笑容甜得发腻：“孟瑶姐！早就听陆昊哥提起过你，今天终于见到啦。我叫Sandra，Sandra 董[1]～”
是昨天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
陈孟瑶有点意外，“你好Sandra。”
“诶呀，我们组人有点多，客厅都没位置了。”Sandra一脸为难地环顾四周，“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孟瑶姐坐在地毯上吧？这身衣服看起来好贵的……”
说着，她像是灵光一闪般往陆昊身边挤了挤，做出一副认真在腾位置的样子。
Sandra拍了拍右手边刚挪出的一小块空隙，语气听似诚恳：“来坐这儿吧！先委屈一下孟瑶姐～一会儿餐厅那边空出来就好很多了。”
……
陈孟瑶的目光在沙发边缘停了一秒。
学妹这是真热情，还是……
陈孟瑶抬眸看了陆昊一眼，发现他似乎并未在意身边多了个挂件。
她唇角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顺势坐了下去。
“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孟瑶姐要不要来点甜点？这家的提拉米苏可好吃啦！”Sandra眨了眨眼，笑容人畜无害。
“就是稍微有点甜，怕你不习惯——不过陆昊哥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这下，话里的意思就不要太明显了。
陈孟瑶平静地抿了口水，看向陆昊：“是吗？我记得你不怎么碰甜食的。”
陆昊还没说话，Sandra先一怔，随即笑得更甜腻了：“哎呀，可能最近口味变了吧。人一忙起来，就会想吃点甜的。”
“说出来怕孟瑶姐笑话，上周我的模型出了点问题，陆昊哥花了两个晚上和我讲思路，才总算捋清楚……”
她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声音柔弱，“我理解能力有限，孟瑶姐不会觉得我太笨吧？”
陈孟瑶不想理会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只回答道：“不会，谁一开始不是一点点摸索过来的。”
陈孟瑶想要就此终结这个话题。
但Sandra显然没打算就此收手。
她轻叹了口气，说起自己本科没什么基础，硕士期间一边上课一边自学编程，同时还要兼顾实验，做科研真的不容易。
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抬头看了陈孟瑶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真诚，又夹着几分羡慕。
“不过听陆昊哥说，孟瑶姐的爸妈都是教授，科研路应该顺利很多吧？有这样的背景加持，真的很让人很羡慕诶。”
“从小时候开始，就在实验室泡着……家里认识那么多同行，要推荐信随便找个隔壁的同事就行了吧？”
“不像我们……我和陆昊哥都是小镇做题家，一路卷上来的。套瓷的时候，想找个愿意理我们的老师都难。”
……
听着听着，陈孟瑶渐渐觉得，面前的提拉米苏也不怎么甜了。
甚至奶油还有点儿发腻。
她越来越觉得心里腻得很不舒服，于是抬眸，对上Sandra的眼睛。
平静、无波，不带情绪的注视，反倒让后者一瞬间有些想要移开视线。
但这次，陈孟瑶没有给她机会。
她学着对方的语气，用那种听起来真诚得几乎挑不出毛病的语调，缓缓说道：
“一路卷到C大统计系，听起来确实挺不容易的。”
点到为止。
Sandra的笑容顿时僵住。
她平时最喜欢在朋友面前亮出那张印着校徽的学生证，但真要有人问起专业，她却总是含糊带过。
“哪里哪里……”语气都弱了几分。
“还是孟瑶姐厉害～我哪能比嘛～”
陈孟瑶温和地笑了笑。
对方不再争锋相对，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毕竟，她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
刚才那句话，也只是顺势回敬，并不是真的想让她难堪。
沙发另一侧的学弟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轻轻咳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我看好多人往餐厅走了，我们要不要也去？”
“走！干饭去。”另一个人赶紧附和，“Sandra要不要一起？昊哥——”
陆昊没等他说完，语气冷淡地打断：“你们先去吧。”
陈孟瑶也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和陆昊一块儿走。
*
沙发的人散了些，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孟瑶正想开口聊一些日常——毕竟，除了周一晚上那通不愉快的电话，他们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却见陆昊脸色不太好看。
甚至比刚才更冷了些。
“怎么了？”
陆昊压低声音，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陈孟瑶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紧接着质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人前摆脸色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孟瑶眉头轻蹙，手指下意识收紧，“摆脸色？”
陆昊的声音更低了些，语气压抑而冷漠：“你不喜欢Sandra可以说，何必在人前那么尖酸刻薄？”
陈孟瑶错愕道：“你觉得我是在吃醋？”
“不然呢？你今天那话是什么意思？”
……
陈孟瑶忽然笑了。
气极反笑。
陈孟瑶只觉得手脚发凉。
她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
……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科研别把私人情绪带进来。”
“你就是太情绪化，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你。”
“你在人前摆脸色，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让大家都觉得欠你吗？”
“……”
陆昊还在咄咄逼人，陈孟瑶却已经不想再说一个字。
炉火烧得正旺，只映得她嘴唇发白。
火苗跳跃得肆意，却怎么也暖不到她心里。
最终，陈孟瑶什么都没说，只转身离开，连一眼都没再看陆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