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下停停,终于有放晴的迹象。
在秦曳买完菜准备回去告诉梁泽这个好消息时,301没有人了。他常坐的沙发上,毛毯叠得整齐,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部手机,手机是叶轻轻的,卡的背面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六位数。此时离梁泽踏入301马上七天。
前三天梁泽反复发烧,因为伤口和易感期,好得很慢。话很少,日常没有想干的,也没有想吃的,身上不疼,但懒得走动。偶尔午夜噩梦惊醒,戒备最松的时候,他会跟秦曳聊聊。
比如他终于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而秦曳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回答“可以叫我轻轻,轻松的轻”。也许是货不对板的报复,秦曳总是不愿接受梁泽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对两个人都太残忍,换个名字,换层身份,然后雨停了继续生活。当时她是这样想的,可如今梁泽突然走了,秦曳却后悔起来,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她的任何。
秦曳也会问他问题,不过大都很实在,比如“接下来怎么办”、“你的眼睛还得去医院看看”,面对这些问题,梁泽总是闭口不谈,回她一句“你本来可以不用管我的”。
秦曳感到尴尬,察觉出自己的问题可能会被理解成委婉的驱赶,立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些委屈,便继续说:“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知道。”梁泽温和地打断,“过几天会有人来接我的,谢谢。”
“哦。”秦曳闷闷地,想回卧室,不跟他聊了。
“轻轻,”梁泽叫住她,“下次不要随便带人回家,其实很危险。”
秦曳思考了一下怎样回答才算合适,本来想说“要你管”,嘴张了张,话说出口变成:“再说吧。”
旧手机被堂而皇之地放在桌面,秦曳之前简单地翻过,内容很少,相册里倒是有很多图和视频,打开短信,记录里最上一栏还是秦曳,聊天框里打着一行未发出去的草稿。
-秦曳,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有
没了。
是“我有事请你帮忙”还是“我有话想跟你说”都不知道了。古怪的老太太总是不善于委托别人,喜欢话说一半换成“算了”,还好秦曳乐于做填空题。
当时在榕市的雨丘公园初见,秦曳端着新相机帮舍友拍照,注意到旁边的女人,头发很短,瞳仁很黑,颧骨突起,像一部异国片的女主角。她脖子上挂着一部胶片机,时而举起四方的机子找角度,似乎又不满意,没按快门就重新放下。瘦瘦高高的人影穿着暗红的针织衫,在一旁踱步,眼睛时而往她们这边瞧。
秦曳试着问她:“要我帮你拍照吗?”
叶轻轻顿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好像在奇怪秦曳为什么要跟她搭话,但还是把胶片机取下来,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要看这里、按那里。靠近的时候,叶轻轻脖子往后耸,似乎有些抗拒,语速很快很急。后来秦曳好奇这台胶片机,问了她几个问题,叶轻轻又莫名有些激动,想要给她们拍两张。
之后,秦曳就主动跟她互换联系方式,过了半个月,她收到了洗出的胶片。
她焦躁地翻阅着手机中寥寥无几的软件,终于在其中翻到了一长串的录音。
每份录音都是“名称+日期”的形式,原来叶轻轻设置了来电自动录音备份,简单一滑,秦曳还看到很多电话推销的录音,每个录音都不是立马挂断的长度,有的还有四五分钟长。最上面的两则录音是梁泽上次报的电话号码,最新的那条保存日期是昨天下午,她下去丢垃圾的时候,因为又碰上了气球,这次聊得久些。这则电话进行了两分三十九秒。
秦曳点开了录音。
“梁泽,是我。”没有听过的男声,应该是梁泽的朋友。
梁泽“嗯”了一声。
“前阵子我在边境线封闭演练,结束才知道你跳船,梁叔叔这边压着消息,一直在找你,你竟然还活着?”
“谢谢,其他没什么问题,就是撞到头了,眼睛现在看不见。”
那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评价道:“那还是挺有问题的。”随即又问:“谁救了你?”
“一个女孩,叫轻轻。”
录音又有了短暂的空白,那头单刀直入:“我查了你这个电话,机主叶轻轻在上个月17号去世了,没有子女,她的其它财产已经捐了出去,唯一的房产以遗赠方式给了一个叫秦曳的beta,两人的交集可能是因为秦曳在榕市上大学。”
梁泽没有回话,那头继续说:“我已经找人在你附近踩点了,需要的话明天可以走。”
打电话的时候外面在下雨,秦曳听到阳台门被拉开,雨声渐大,不知怎得,她觉得很冷,打了个寒颤。良久,梁泽回复道:“回,明天你记得带张卡。”
那头很干脆地回了句“好”,然后两人沟通了具体时间,利落挂掉电话。
崭新的银行卡摆得很工整,与桌边平行。一种名为沮丧的情绪冲上鼻腔,不自量力救了个根本不需要救的人,撒的小谎像笑话一样被轻轻揭开,还被不告而别,顺便被施舍一笔零花钱。秦曳拉开了阳台门,好不容易升起的太阳又在阴沉的云中明明灭灭,手机震动,有人来电话。
秦曳重重地叹了口气。
“喂,小秦啊。”熟悉的使唤声响起,“刚刚给你邮箱发了素材和要求,你看着准备一下。你不知道你突然休年假多吓人,这阵子部门好多人都为了你在加班,真会挑日子,这几天过得不错吧?明天上班别迟到哈。”
秦曳啪得摔上阳台门,冷冷道:“马部长,我的工作休假前已经加班加点交接了,我也有一封辞职信发到您邮箱,麻烦查收一下。”然后她干脆地挂掉电话。
下一秒,秦曳冲到自己卧室的电脑前,找了个辞职信的模板一套,发了过去。马部长阴阳怪气地说了两句,没有挽留,头脑一热的辞职就这样毫不费力地开始走流程。
阳台的玻璃门因为年纪大了,关门的人又不懂收力,被震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秦曳一边崩溃地找出透明胶粘门,一边掏出手机找赵晓笙哭诉。
她前言不搭后语地把这几天的说了一遍,赵晓笙作为一个逻辑满分、有一定阅历的实习律师精准地问了她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即:“你他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秦曳眼泪鼻涕立马收住,避开重点心虚道:“辞职是刚刚辞的,门也是刚刚坏的,房子的事我当时就问你了啊,你都是第一知情人。”说罢还补充一句“真的”。
“我是说你捡人怎么不告诉我。”
“情况复杂,是梁泽不让我跟任何人说……我不能剥夺你做人的权力,赵律。”听到赵晓笙的声音,秦曳轻松很多。
“你大爷的。”赵晓笙决定放过她,半晌,她似乎又捕捉到一个重点,恶狠狠地说:“你竟然又有了张卡……你去看看里面有多少钱,超过一百万我就辞职来投奔你。”
秦曳久违地笑了,说:“好啊,带你吃香喝辣的。”
赵晓笙叹了口气,“我去抽根烟。”
“记得在室外啊,别再把资料点着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