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实在是个很奇特的客人。
一钱多。
二常来。
三想走走不了。
是以参加他“葬礼”的时候无人露出悲戚之色,就连任平渡也只是抽了抽嘴角。
果不其然,在她准备打烊的时候,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闯进了店,她头也未抬,径直拿起一旁的果酒递予来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恭喜,周先生回来了。”
周容俯仰间将杯中酒饮尽,重重将酒杯砸在桌上,“恭什么喜,折腾那么多次,不还是走不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卡,“再来!”
距离他的亡期已经太久了,久到曾经满口“呜呼哀哉”的他也学会了刷卡支付。
见他这样,任平渡把打好的腹稿咽回去,走出柜台去拿酒。
她心里也明白,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
只要周容一日不了却生前之憾,便一日不可离开伏渊。
死生之间,规矩而已。
她再同情周容也不能对伏渊的规矩置喙。
当她提着酒回到柜台后时,周容已经睡死了,呼噜响得像头猪。
她将酒“哐”地放在柜台上,睡死的一滩人挣扎着坐起来,眯瞪着眼拿过酒来开。
任平渡继续转头忙自己的事。
她并不担心周容,几百年的老主顾了,他喝醉怎么样,任平渡心里一清二楚。
这人酒量不好,好在醉了不闹事,只不过窝成一团呜咽。
刚来店里的客人瞧见这副尊容还会可怜他,日子一长,知道他醉了就是这副性子,也同以前的老主顾一般不理不睬了。
他偶尔情绪上头了会喝得特别多,醉得也更沉,嘴里还会冒一两句胡话,任平渡听过,他说:
“江南有春。”
真是一句奇怪的话。
任平渡猜这可能和他的未了之憾,为此,她特地走极速通道报告给了织梦司。
织梦司动作很快,第二日就给周容编织了一场所谓“江南有春”的幻境。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周容还是不能离开。
他走不了,他很失望,伏渊管理层也很失望。
伏渊的空间是一定的,容纳太多幽魂会使伏渊运转失常。
像周容这样在这儿待了几百年还走不了的,自然是伏渊管理层重要关注对象。
他的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不惜去黑市高价购买忘忧药,重新举办一场“葬礼”好让自己能够脱身。
还是没走成。
一开始,任平渡怀疑是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周容说的话。
趁着周容又一次烂醉如泥说胡话,她仔细听了,是“江南有春”没错,除非他两次说的不一样,那任平渡也没辙。
周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睡迷离的眼在酒精作用下,从清明再次变得迷离起来。
后半夜的伏渊往往是静谧的安乐园,可惜今夜打破了惯例。
雪子一点点落在屋顶上,窗户上,发出“啪啪”的敲打声
雨雪是浮渊的稀客,作为云上的世界,几乎每日都是阳光明媚,下一场雨雪是百年难遇的胜景。
“下雪了?”,酒精里的人忽然抬头问道。
“是。”任平渡刚去阁楼上看了一圈,确保雪不会压坏阳台上的物什。
周容眼神空白地看着前方,几秒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提着酒冲出店外。
送别他的是任平渡发自内心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不要再回来。
在这场长达数百年的了憾中,周容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切该是画上句号了。
雪花肆意地亲吻着周容,留下一道道水痕。
酒精的炽热炙烧着他的口腔,冰与火的极致,在他身上交融。
突然,他在街中心刹住了脚步,街上已经没人了,只有暖黄的路灯坚守着脚下的寸土。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像今夜一样,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但那一次前方有人在等他。
雪逐渐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