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再喝一杯。”

    “周兄今日生辰，这祝寿酒周兄不可不喝啊！”

    “好！周兄海量！再来一杯！”

    随着数杯下肚，周容的脸还是不见显红，甚至愈发苍白起来。

    宴席上的笑闹声似乎与他隔了一道屏障。

    今日他生辰，父母祝过了，同学祝过了，同僚祝过了，连远在天山脚下上任的兄长也寄来了贺词。

    唯独少了一个顾缀玉。

    他想不通，京城是繁忙，可已是年底，再忙的人也都闲了下来。

    顾缀玉这人，明知今日是自己生辰，却没半点响动，就一句托人道喜都没有。

    真是……坏透了。

    不理他了。

    周容冷着脸在心里做出决定。

    “周二公子，周二公子，有你的信！”

    驿使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二公子立即把刚刚的决定丢至脑后，站起身就朝着声源跑去。

    信很短，只得两句。

    非常符合顾缀玉这人的作风。

    “生辰快乐周容。

    以及我很想你。”

    随信还附上了一个玉玦，周蓉心中一跳，拿起来仔细端详，通体莹润，剔透可爱，翻过来看，正面竟刻着“横意”二字。

    是他寻了很久的洛氏玉。

    前朝野话记载，平城洛氏洛横风，有一玉玦，玉质上乘，是为南州谢氏谢意所赠。

    两人互相倾慕，可惜平城居北塞，南州临南海，万里之涉，终是鸿雁传书谢不能。

    可明眼人都知，隔断二人的怎会是万里？

    是世人的偏见，是家族的重任，将两个年轻人越推越远。

    在最后一份书信里，谢意送上了洛氏玉。

    那是一块难得的稀世宝玉，据说谢意将自己关在屋里，一笔一笔刻下了爱人与自己的名字，赠予爱人。

    玦，诀也。

    从此往后，他和他一别两宽。

    吊诡的是，五年之后，前朝倾覆，军队攻入平城，最后一任帝王崩溃自杀，多位重臣在一天后为前朝守节自尽，其中就有洛横风和谢意。

    也不知道，同一天死，是否在黄泉路上相逢的更快一些？

    周容读到这段史实时，无比痛切，也着迷于那一块美丽的玉珏。

    没想到顾缀玉竟真为他寻来了这块玉

    梅若美玉，缀满枝头。

    这是“缀玉”二字的由来，也是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周容心头一热，带着醉意折下院中一枝梅花，递给驿使，附诗一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只有给北方的你送去一枝春意，幸好，虽北国夜雪仍积，但江南已有春。

    但周容却没料到，这竟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个春天。

    年关后，像是洛氏玉的预言，周容一病不起，药石难医，全城名医束手无策。

    周家每日愁云密布。

    周容拖着日渐虚弱的身体，每一刻都在想办法活到顾缀玉回来的那天，病中的他，最渴望的就是再次听到他唤他“阿容”。

    只可惜，没有阿容了。

    顾缀玉听到消息后，策马狂奔，一路从京城赶至江南，可在将踏进周府门时，周容终于撑不住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没有听到顾缀玉凄然的“阿容”，没有看到他握住自己的手贴在他的唇边，更没有看到他将那只已经枯死的梅花放在自己枕边。

    他一直留着它。

    他的阿荣啊，还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再次相见竟已生死两隔。

    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的阿容讲，有许多事没有和他的阿容做，

    他们明明约好了，还要去看百峰聚山，万川成海。

    《江南野语》有载：周容去世后一天，顾缀玉上吊自杀。

    他终究用生命倾诉了所有

    无论南北，无论偏见，生生死死，我都爱你。

    周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淌下。

    原来你来过。

    原来你喊过。

    原来你还送过。

    没有对错，只是缘浅。

    只是……我忘了。

    记起了所有的周容，表情先是迷茫，然后慢慢地变成了然，在了然里，他的身形开始消散。

    像是与伏渊告别，与上一世的自己告别，与顾缀玉告别，他将最后一口酒泼在雪地上，彻底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他苦苦追寻的那个遗憾，终究在此刻化解。

    落雪之下，爱憾两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