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二宝！不要离开娘，娘不做这个皇后了，我们回李家庄好不好？娘带你们去划船……”

    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大概是被她的感情传染，付萍听着这声音，心底不由得也生出些悲意，只可惜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想象不出母爱的模样。

    她想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浑身的血渍逐渐干涸、变得冰冷，但母亲落在她脸上的泪是滚烫的，烫得她几乎要睁开眼。

    若不是系统横叉一脚，付萍觉得自己没准还能抢救一下。

    她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明明上一秒还在水果摊前挑苹果，忽觉头顶一阵剧痛——

    对，也是这样一摊血，不过是温热的，从头顶流到眼睛里，自己便没了知觉。

    “二号炮灰付萍，我是你的指引系统。”

    付萍听见系统的机械音，感觉意识已经脱离身体，向下坠去，周身忽然灼热，忽然寒冷，可却如何也睁不开眼。

    手脚正缓慢缩短，付萍觉出自己手中仍紧握着什么，细细摩挲过，想起这是那块已经被盘到玉化的石头。

    系统的声音莫名顿了顿，说话的声音远了些，语气和缓了不少，大概是距离产生美，听起来颇有些神圣感。

    “此间应机缘得生，于天命而言，只是一页薄纸，从开始书写那刻起，上天入地，便已是定论。你继承的角色，是上神飞升的替死鬼。”

    付萍说不了话，心底却不以为意。

    若是定论，还喊她来做甚？

    来当主角便也罢了，千辛万苦将自己从异界招来，又说是炮灰。

    谁信？

    付萍静静地等着，可她再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系统却突然像死机了一样，身体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哀嚎，坠入深渊。

    掉线了？

    看来地府信号不好。

    不知又过了多久，下坠感消失，她睁开眼。

    虚浮的身体浸在水中，不再是成年形态，而是回到十一二岁时青涩的模样。

    付萍拨弄着池水，感受不到任何触感，看着汩汩沸水蒸去身上所有污浊，却不沾湿衣袖。

    池中每一颗新水泡浮起，炸开，便有一缕的离魂立起，虽能看见一个轮廓，但同样在左顾右看，和自己一样满怀惊奇的观察着四周。

    四周并无建筑，池中虽然喧闹，但听不懂其他人的语言，也看不清面容，大部分轮廓都在徒劳无功的向别人比划，可惜轮廓如同一团不凝实的薄雾，活动幅度稍大，肢体就会像轻烟般散开。

    每个人在这里都是无助且孤独的，这对于付萍这种不喜欢社交的i人还算平常，她看见周围几个心急的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好不忙碌。

    付萍的位置距岸边不远，可以看见岸边的枯树林，时不时有巨型黑鸟腾空而起，发出几声尖锐的啼鸣，听起来有些阴森。

    水有泉眼，她本以为是片小池，可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池水无边无际，竟是一片汪洋。

    她记得有往生忘川的传说，没想到传说也有可信之处，这里虽不知实际叫什么，功能该是大同小异，此刻汪洋中不断站起的人魂，想来是在排队投胎。

    只是那些视线尽头甚至视线之外的人，不知何年能走到岸边。

    付萍随着人群向岸靠去，身旁有些离魂渐渐凑到一起，还有离魂向她走来，被岸边引渡老妪瞧见，厉声喝道：“出来的，男左女右，鬼境非大不祥者不得入，混沌海内禁止交流！别以为换了副模样还能装善类，城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引渡老妪们捞离魂的手法与抓小鸡仔如出一辙，身量瘦小的离魂受不得她们的手劲，被抓住后剧烈挣扎，溅起一片水花。

    付萍思索片刻，一头扎进水里。

    她的位置离岸边不远，趁着老妪不注意，付萍迅速游到岸边，双臂撑起，用力向上一跳——

    没跳上去。

    “啧，十八层地府一层一层熬到这里，竟然还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其中一位戴帽老妪一把捞起付萍，只是随口讥讽一句，并未多留意，提着她的脖颈大力丢向混沌海右侧小道。

    可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袭来。

    另一位长发老妪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腾空接住了她，小心拨开她额前碎发。

    “难怪……难怪！眉心点金，状如利刃，是你……”

    “嗯？眉心利刃……满心剑？不会就是城主要找的继人吧？”

    这两句话瞬间吸引了一众引渡老妪的注意。

    “也可能是天罚印吧？天罚也是用武器形状作印的。”

    “满心剑不也是天罚印吗？”

    “你看她那样，游个泳都偷偷摸摸的，浑身冒傻气，城主怎么可能选她做继人？”

    “嘘——听说城主府门口就养着一只傻鸟，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唱情歌，关键还跑调……”

    付萍：“……”

    发现就发现了呗，咋还人身攻击啊？

    她愤愤地揉了揉额头，摊开掌心一看，还真揉下来些碎光。

    正常，穿越文或爽或虐，付萍不是恋爱脑，自认是虐不起来的，给个金手指理所应当。

    付萍顿时眉开眼笑。

    倒霉多年，这泼天鸿运终于轮到我啦！

    抓着她的老妪头发极长，随意散落在地，行走时竟然不会踩到，一张褶皱粗糙的脸隐在长发下，付萍抬起头好奇地观察了一阵，忽然被按了回去。

    长发老妪捂住她的眼睛，动作轻柔地放下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鬼镜无本相，万般皆是幻，殿下，切莫注视。”

    付萍听得有些懵懂，她一向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眼见手触的都不可信，她又该如何行走在这异世之中？

    况且……殿下？

    是谁？

    长发老妪面对她，慢慢弯曲下身形，化成一缕轻烟迅速消散在空中。

    看向付萍的老妪不少，却好似都没看见这一番异象。

    绿意在脚下悄然钻出，飞快地沿着小路，向枯树林深处蔓延，付萍试探着向前一步，身后引渡老妪们的议论声和叫嚷声急速褪去，等她站定回头时，身后再无混沌海的影子。

    她满心疑惑，唯一知道能些什么的只有系统了，于是一边沿着绿线缓慢前进，一边敲脑海中的系统。

    “系统，在吗？”

    视线模糊了数秒，付萍只觉得天旋地转，视野内外调转，有一瞬，她似乎看见一团像神经元的东西，在忽明忽暗地运作。

    光在脑海中亮起，付萍看见自己的脑海中堆满了丝绸似的东西，系统正趴在一叠“绸缎”上，圆乎乎的团子脑袋累得气喘吁吁。

    它察觉到付萍的视线，一双短胖胳膊叉着腰，明明没有五官，竟也能看出它在生气。

    “快不在了，差点因公殉职。你识海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记忆？”系统没好气的说。

    “识海？”

    系统哼哼两声：“识海是神仙才会有的东西，凡人至少要修行数百年，但你有幸遇到了本系统，帮你直接开了识海。”

    付萍眯了眯眼，合理怀疑现在这哼哼唧唧的小家伙，跟最开始那个神神叨叨的机械音不是一个东西。

    付萍问：“之前那个呢？”

    “地府十五层温度太高，那个人工智障死机了，上边临时派我这个聪明伶俐的来接班，让我看看你的任务……哦对了，智能助手一个月10积分，人工服务一个月3000积分，自动续费，现在余额负3010。”

    付萍：“TD。”

    系统冲她比了个耶：“不支持退订，记得好评哦亲。”

    虽然还不知道积分怎么获得，但猜也能猜到3000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不是让她去刷谁的好感，她都有信心……

    “你的任务是重新攻略司演神裴济，提升1好感获得100积分，降低好感不扣分，加油哦宿主！”

    明白了，给她的任务是爱情拉扯，付萍高中三年，为了考入梦校发奋图强，埋头苦学，终于如愿，大学刚读了一年，突然死了。

    谈恋爱属实是触及知识盲区了。

    系统读取到付萍的思绪，贴心地告诉她：“宿主，你其实是被楼上扔下来的啤酒瓶子砸死的。”

    十几年的努力……死得太憋屈了。

    付萍没有追问那啤酒瓶子到底为什么会砸下来，鬼道还是轮回，升仙或是堕魔，路还要往下走，她只想知道这条狭长小道的尽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此间为鬼境，不过这个名字是境内鬼的叫法，境外管这里叫幻鬼镜，连坠十八层地府未能洗净罪孽的，魂映鬼镜，魂正落镜，魂反则散，所以能进这里的，生前都非等闲之辈，或恶贯满盈，或天生妖邪。入镜后经混沌海洗去本相，心神外翻，万相皆幻，善则貌美，恶则貌丑，然后穿过未因长廊——就是这条路，尽头便是你出鬼镜前的宿舍。”

    付萍脚步一停：“宿舍？上学还是集训？教法术吗？”

    系统：“从前幻鬼境内只有城主记得如何使用术法。”

    系统顿了顿，低声神秘兮兮地补充：“现在多了个我，我也会，免费教，不要积分。”

    枯树梢渐渐染上绿意，再走几步，竟能依稀听见些飞鸟啼鸣，声音从模糊慢慢变得清脆，白鸟从林中飞出，落在付萍肩头。

    系统“咦”了一声。

    付萍问：“你会什么养的术法？上天入地？七十二变？”

    “移山倒海，斗转星移，凡是典籍记载过的，我都会。不过宿主你好像学不了了，你肩头上的白尾鸢，是原主生前爱宠，它来引路——前面怕是轮回，但似乎……并非是寻常的轮回。”

    系统的话戛然而止，与付萍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路上看见枯木逢春，本以为小路尽头会是个世外桃源，没想到绿意没能蔓延太远，便停止在断崖口。

    崖壁上堆满森森白骨，崖下深不见底，死寂一片。

    付萍探头向下望去：“这是我的轮回路？”

    系统翻开天命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寒颤，迟疑地点点头。

    付萍没有多问，俯身跳了下去。

    识海中，原本安静叠放的“绸缎”忽然飞出两卷，缓缓在半空中铺开，细密的金文闪烁其上，付萍没见过这样的文字，却莫名能看懂它们的意思。

    一卷用瘦金小字反复写了几百遍越阳长公主付萍人美心善，雪地救圣贤。

    另一卷的字体有粗有细，密密麻麻地写满一卷，大概是用各地百八千种脏话，上求神明将长公主付萍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想来原主就是因为这封请愿书才被打入鬼镜的。

    “宿主，这是重生路，只要你不去救裴济，应该就可以平民怨，脱离鬼镜……”

    “嗯。”

    付萍应了一声。

    巨大的光亮刺开黑暗，再睁开眼时，面前正站着一位长相皱皱巴巴的道士，闭着眼睛又蹦又跳，瞧着好像不太正常。

    她环顾四周，刚好与旁边胖到失形，满脸痤疮的中年妇人对视，后先是一愣，而后一扬手绢，尖叫着跑出去：“老天爷，文寡妇家的小哑巴回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