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梁依曼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准时醒来。
洗漱,化妆,吃早饭。
距离公司十分钟的路程,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收拾自己。
她有时心血来潮,会想起医嘱,进而照顾一下自己曾经饱受忽视而千疮百孔的身体。
梁依曼在这座城市里规模最大的物流公司,做着普通文职工作。
文职的工作重复且无趣,同事们有很多时间闲聊着家长里短。
梁依曼无疑是她们口中的常客。
李芸芸拿着一盒车厘子,在办公室里每人几个那样发过去。
“哎,你们听说了吗,宣传组那边又有人辞职了。”
收到车厘子的孙丹晨适时地做出惊讶反应。
“没听说诶,这已经是宣传组这个月第二个辞职的了吧。他们组怎么回事啊?”
“嗨,你不知道吧,宣传组新来的韩总,是从北京总部派来的。人家韩总要求高着呢,咱们这种小地方的人怎么能入得了人家的法眼呢?”
“啊?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被韩总……”
“诶行了行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啊,被瞎说。”
说话间,李芸芸已经站到了梁依曼旁边,往她桌子上放了四五个车厘子。
“依曼,你也是从北京回来的,按理说你应该会习惯韩总的工作方式吧?”
梁依曼看了看那几个饱满圆润的车厘子,垂下眼回答道:“每个人工作节奏都不一样,没有说谁一定会习惯另一个人的。……谢谢车厘子。”
李芸芸点点头接道:“是呢,我觉得你也不会习惯他那样的领导的,要是你能忍得了,就不会从北京回咱们这个小县城来了。”
孙丹晨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这姐怎么话到嘴边什么都说,赶紧把人往回拽。
梁依曼没有接话,也无动于衷。
回到故乡这一年的时间里,很多人或惋惜或遗憾地问过她理由。
她想了很多次,甚至在自己心里预演,却都无法将这个问题回答得完美。
或许回乡和留在北京一样,不需要理由。
那年毕业,梁依曼、何希宸与很多年轻人一样踌躇满志,势要在最繁华的都市用自己最好的年华拼一个最好的未来。
他们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的。
梁依曼那时在一个街边小店里,和谈了三年半的男朋友讨论未来。
外面暴雨如注,梁依曼没有点饭,那人坐在她对面吃着一份萝卜腊肉盖饭,他一边用勺子把饭往嘴里送,一边含糊地说着世界上最自私无情的话。
“我反正是一定要出国的,你也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不可能结婚。所以你也不要想要等我回来什么的话,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不会回来的,你到时候不要太伤心。”
店面太小,三两个吃饭的人,以及在柜台前的老板娘,几乎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同情且怜悯地投射到梁依曼身上。
可她只是静静坐在那儿,看着门外的雨越下越大。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外面走。
何希宸就是这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的。
他从一旁拿着自己的伞走过来,“这位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吧,外面雨太大了。”
梁依曼看了看他那把黑色的伞,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那人可能是不觉得自己可恶,一直到拍毕业照前一天晚上才给她发了信息:“宝贝,我们分手吧。”
梁依曼只觉得被恶心得体无完肤,迅速拉黑删除。
舍友们怕她伤心,借着快要离别的感伤,一人买了罐啤酒。
几个酒量都不怎么样的女大学生,出于安全考虑,选择在宿舍开了这场酒局。
喝完四个人睡倒了三个,梁依曼是清醒的那个。
何希宸的消息弹出来:[睡了吗?]
梁依曼满头大汗地刚把三个舍友挪回各自的床上,感觉喝下去的酒精都要随着汗蒸发了。
梁依曼:[还没有]
何希宸:[那你出来一下,有东西要给你]
梁依曼走到宿舍门口,何希宸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梁依曼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跟何希宸聊天很多,但如果现在与他发展一段感情,似乎也是不合适的。
何希宸像是看出她的顾虑,自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金色的小太阳胸针。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我刚转正没攒下来什么钱,暂时还买不起太贵的。”何希宸将胸针拿出,郑重地放到她手心里。
“梁依曼,恭喜你脱离了一段伤心的感情,祝你以后每一天都有春日暖阳。”
这枚胸针她戴了很多年,很多重要的场合。
第一次面试,第一次入职,第一次转正,第一次独自承担项目。
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带他见自己父母,第一次跟他见他的父母。
今天梁依曼穿着灰蓝色的衬衫,将小太阳别在第二颗纽扣旁边。
她想起当时何希宸对她的祝福,却想不起自己作了怎样的回复。
若论真心,她想说些煞风景的话。
她的家乡是在北方的海湾,一年四季冬天最长,深冬时节,海边会有一圈恰好被冻住的海浪,凛冽的风一下又一下,似是要抽空所有氧气,直吹得人无法呼吸。
但她最喜欢冬天的海边。
梁依曼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是从这个海湾开始的,就注定一直像故乡这样,暖和的日子很短,寒冷的日子很长。
冰封海港,寂寞空气,她从一而终站在萧瑟的寒冬里,不曾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