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县衙大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长曳神色一凛,立刻朝大堂奔去,陶勉和徐暮也随即跟上。
踏入大堂,只见赵霆和几名衙役狼狈地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尴尬与怒意。赵霆额头上淌着汗,脸颊上有道擦伤,呼吸急促。几名衙役更惨,嘴角挂着鲜血,脸上青紫一片,衣衫凌乱不堪。
李长曳眸中寒光一闪,随即回头对阿月说道:“去叫医师来。”然后蹲下身,为几名衙役检查伤势,好在他们只是轻伤。
赵霆神色慌张,抬起头望向众人。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目光在陶勉和徐暮之间徘徊,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难以启齿。
陶勉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道:“有什么话,直说。”
赵霆拳头微微握紧,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最终开口道:“大人,这事……原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陶勉目光一沉,声音里透着威严:“都被打成这样了,吞吞吐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霆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低声道:“大人不是让我一直盯着张田的未婚妻紫君姑娘吗?今天我发现,她竟然进了知州杨大人的府邸。”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骤然凝固,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一般。
李长曳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你说什么?紫君?”
赵霆点了点头,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杨大人的名声,您是知道的。我们几个兄弟以为她是被强迫的,便上前要人。”
他说到这儿,拳头已经攥得发白:“可杨府那些人嚣张得很,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回我们一句,就说紫君姑娘是他们府里的人,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兄弟们气不过,火气上头,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赵霆咬了咬牙,嗓音干涩:“可事后打听清楚,才发现,那些混账说的竟然是真的。紫君姑娘……是几天前,被人正儿八经地抬进杨府的。”
阿月惊讶道:“可这张田才死了几天啊,难道……”
徐暮也收敛了平日的笑意,声音沉稳道:“杨循,进士出身。我记得他十几年前灭法之乱时还立过功。如今竟纵容手下公然殴打县衙差役,这分明是目无法纪!”
他眼中已浮起一丝怒意:“看来,我得亲自去会会这位杨大人,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陶勉目光平静如水:“不急。”
“明日杨大人设宴为我接风,表面是洗尘敬意,实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既然他摆了这个局,我们就以静制动,明日再探个究竟。”
徐暮眸光一闪:“好,那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夜深。
待李长曳处理完衙门的琐事,从县衙踏出时,夜幕沉沉如墨,寒风刺骨。她脸颊上沾着几丝未干的血迹,是方才替衙役包扎时不小心蹭上的。此时,四下静寂,街巷间唯有风声飘荡,无人察觉她的疲惫。
李长曳不自觉地拉紧衣领,轻声喃喃:“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缓缓散开在夜风中。正要迈步,却在抬头的那瞬间愣住。
街角昏暗的阴影中,一盏暖黄的灯笼轻轻摇曳,光晕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陶勉站在那里,手持灯笼,眉目隐在光晕与夜色之间,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李长曳身上,仿佛等了很久。
李长曳的心蓦地一紧。
陶勉迈步走来,夜风拂动他的衣袂,每一步都似踏在她心上,细致而深沉。
“走吧。”
陶勉轻声说道,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李长曳愣在原地,抬眸与他对视,两人四目交汇,灯光微颤,那一瞬间,心底竟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松动。
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走近时,她看到灯笼下,两道影子缓缓靠近,一步、两步、三步,逐渐在地上交缠,模糊了彼此的界限。
“陶大人,你这是?”李长曳轻声问道。
陶勉也看着她,目光沉稳,低声应道:“我送你回家。”
李长曳生平第一次感到一丝慌乱,一抹淡淡的红悄悄爬上她耳后。她别过脸,轻轻“嗯”了一声,装作不以为意地继续向前走。
夜色深沉,街巷静寂无声,只有两人并肩而行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夜里。
走了一段路后,陶勉脑中飞速盘旋着话题,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内容来打破沉默。他暗自懊恼,早知道当初就该偷翻几本赵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好歹学两句能说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拐回了案情。
他轻咳一声:“你觉得杨大人和紫君姑娘……是什么关系?”
李长曳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却没有立刻作答。
陶勉心底微微一慌,目光闪了闪,生硬地接着道:“若是紫君姑娘是被逼入府,还好说。可如若……”
他的话戛然而止,透着几分犹豫。
李长曳脚步微顿,眉头轻皱,似在权衡思绪。寒风中,她低声道:“如果她是心甘情愿进的杨府,那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陶勉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目光在夜色中隐隐透出一丝锋芒。
李长曳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未明的情绪。她轻声道:“明日的接风宴,或许能找到答案。”
此时,他们已走到青石巷内,距离李长曳的家只剩几步之遥。
就在这时,陶勉突然停了下来。李长曳一怔,也随之停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寒夜中,只有灯笼的微光在他们之间摇曳不定。
陶勉垂眸片刻,似乎在心中反复斟酌,终于开口道:“徐暮……徐公子的话,你可不要当真。”
李长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什么话?”
陶勉侧过头,目光微闪,似在躲避她的视线。他的嗓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反正他说什么,你都别信。他那个性子,就喜欢胡言乱语。”
李长曳抿唇,心头微微一动。她本想笑着反驳几句,但今晚的陶勉似乎有些不同,不像以往那般从容。
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好啊,不信他。”
说罢,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着陶勉,微微一笑道:“那就此谢过陶大人了,我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便转身欲行。
却在下一刻——
“等等。”
陶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李长曳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陶勉已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将刚才在县衙中蹭上的血迹被拭去。动作轻的像一阵风。
她怔住了。
耳边的风声都变得遥远,只有他温柔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血,你没擦干净。”
李长曳的心跳猛然间快了半拍,耳根悄悄染上红晕。她垂下眼,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开,脚步凌乱得不像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捕快。
陶勉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指上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他眉心微蹙,目光中闪过一抹茫然,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安。
他不确定,这一抹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微风拂过,灯笼的火光微微摇晃。他站在原地,陷入沉默。
**
第二日下午,杨府门口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凤州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汇聚于此。
杨循早早站在门口迎客,虽说是为陶勉办的接风宴,但他俨然成了场中主角,笑容满面,气度从容。
陶勉带着徐暮和赵霆提前到达。见他们进门,杨循立刻迎上前,态度亲切,十分殷勤。
“陶大人,真是失礼,昨日我恰好不在府中,听说与这位赵侍卫起了些误会。”杨循拱手作揖,脸上挂着一副诚恳的笑容。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陶勉虽心中存疑,但眼下也只能淡淡一笑,算是接受了道歉。
这时,杨循目光一转,看向徐暮,眼眸转了几转,脸上似是浮现出一分好奇:“这位是?”
陶勉神色不变,微笑道:“这是我的表兄,姓徐,这次陪我一起来凤州。”
杨循闻言,脸上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说道:“哦?陶大人竟还有这等风采卓然的表兄,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他环视一圈,眼神似不经意地扫过来客,随即又问道:“怎么没见到李捕快?”
其实,李长曳故意来得晚了一些。经过昨夜之事,她心中有些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陶勉。
等她和阿月抵达杨府时,宴席早已开始,宾客们纷纷落座,厅内觥筹交错,笑声隐隐传来。
杨府的侍卫引着她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庭院,路径曲折,似乎没有尽头。
阿月小声嘟囔道:“这地方怎么这么大啊?”
李长曳侧目看了她一眼,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昨夜的疲惫尚未褪去,加上这拐来绕去的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心底那股隐约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她暗自安慰自己,或许是昨夜睡得太少了,精神还没恢复。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回廊,她们抵达了宴席所在之地。烛火摇曳生辉,杨府的富丽与奢靡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李长曳环顾四周,眉头微微一皱。忽然间,一股寒意从脚底悄然蔓延至全身。
杨循一向以好色闻名,从踏入府门到这华丽的宴席,一路上碰到的,所有的杨府仆从、侍卫,乃至这灯红酒绿的宴席上的乐手。
竟无一人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