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思想是陈年旧池的淤泥,是千年古树扎根于地的萎茎,如木蠹般不断啃食女性试图冲破枷锁的手。
“黄秋心”死了,死在了碎裂的“送子汤”中,绝望的眼睛不肯瞑目,死死盯着陈方才离去的方向,无声质问命运的苦难。
魂魄离体,浮寄心口闷疼,眸中染上哀伤,她真实感受到了“黄秋心”的窒息与无奈,灵府出传来异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淡蓝的道心撕开裂缝。
天光破晓,耀白的日光下,仍觉冰冷。
浮寄的魂魄回到本体,任由幻境的力量将她拉至高空中,借着悟决手臂稳住了身形。
“阿弥陀佛,善恶有报,贫道选择束手旁观。”悟决是佛修不假,但绝不是愚善之辈。他的师父曾说过,他是最不像佛修的佛修。
垂首望去,迥异的时间线在此时重合,家家户户传来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的咒骂。
“臭女表子,娶你有什么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下不了蛋的母鸡……”
“你成天穿成这样,想去勾引谁……”
“你们这些娘们生来就是服务老子的,还不知足……”
诸如此类的谩骂,强扣的罪行,成了女性一直挥之不去的牢笼。
昼夜颠倒,四周魔气横生,一个个鬼魂游荡在南山郡的街道,她们甘愿放弃轮回,成为魔修,血腥味逐渐溢满南山郡。
血雾中,浮寄看见黄秋心提着陈方才的人头,回首朝她惨然一笑,三年无子是她们自己求来的。
待她们把人杀了个干净,浮寄活动筋骨,扭头对悟决说:“小和尚,该干活了。”
下方她们个个手提人头残肢,站立在浮寄二人面前,“黄秋心”满身血污,声音凄凉释怀,明白先前浮寄的用意,“你们是唯一没有出手阻止我们杀那群畜生的。”
曾经有不少的修士打着找寻真相的名号进入魍城,可当真相摆在他们面前时,居然还会阻止她们了结恩怨,说什么罪不至死,难道她们就该死吗?
“我们身负人命,但不认有罪,麻烦姑娘送我们一程了。”
魔修是没有轮回路的,浮寄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向来杀伐果断的她迟疑了。
“度化后,她们会去哪?”浮寄沉声问悟决,她们的目光过于哀伤,如果可以快乐长于人世,何必再去阴暗之地。
“冥府,浮道友放心,按每年的死亡人数来看,那里是女施主主宰。”悟决懂她的迟疑,温声解释道。
悟决金口开言,僧服上的卍字散发佛性的光芒,他抬手放在浮寄的身后,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她的体内,温暖柔和。
“唵嘛呢叭咪吽……”
佛灵包裹住清水剑,之前斩魔婴的那一剑是杀戮,这一剑是净化,除去魔性,还她们清白之身。剑光抚去尘埃血污,她们身着白衣朝二人欠身行礼,毫无留恋的转身踏入冥府的接引路。
幻境消失,南山郡只剩空荡的荒城。
二人纷纷拿起震动的弟子玉牌,上面是宗门发来的讯息,他们不过在幻境内滞留了几日,外界已逝一月有余。
“此事滋大,小僧会回去禀告师父。”悟决双手合十,嘴角勾起笑,略带遗憾道,“浮道友,你我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小和尚,一路顺风。”浮寄在他的玉牌里注入了一丝自己的灵力,见状,悟决也照做。
宗门的弟子令牌非常多功能,可供弟子间交流,甚至可以将几百上千的弟子拉到一个通讯线上交流。
悟决离开后,浮寄深深看了一眼南山郡,垂在身侧的攥紧,她马上要压制不住体内暴涨的灵力了,要尽快回去。
她找了最近的阵法传送处,大手一挥,买了最快的传送阵。
壕无人性。
这第一剑破哀念。
…………
时隔一月,浮寄终于又回到了凌渊宗。
“魍城?浮师妹所言当真?”任务堂的师兄收回南山郡的任务牌,听到她的上报不可思议道。
“千真万确,劳烦师兄向长老通报一下。”浮寄神色认真,拱手道。
那师兄拿起任务牌就朝内堂走去,还不忘回头告诉浮寄,“师妹,你在这等等!”
浮寄揉搓着紫府玉佩,好撑啊,灵府像是要炸掉了,她要突破了。
外门长老出来时就瞅见空气中灵力混乱中心的浮寄,这未免太快了些,他记得上次见她时还是个筑基后期。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透明珠子,伸到浮寄身前,“浮小辈要突破了,直接把南山郡的记忆传进聚忆珠即可。”
聚忆珠是储存记忆的一种天阶法器,储存着可抽取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复制储存进去,但储存者不可随意更改自己的记忆,否则会受到聚忆珠的反噬。
浮寄闻言照做,反应敏捷的抬手接下长老扔过来的一瓶丹药。
“这是护灵丹,回去好生突破,这几日的讲堂便不用去了。”
“多谢长老。”浮寄拱手道谢,急忙出了门,召出清水剑直飞小院。
蒲团上,浮寄手上掐决,整个小院结界内的灵气涌入她的灵府,撑死了……额上渗出冷汗,眉头紧锁。
灵府的一处泉眼四周泉流成潭,灵力在灵府横冲直撞,上空的道心摇摇欲坠,浮寄运转灵力,冰火双灵根让她忽冷忽热。
“这是?金丹期的雷劫?”
练功堂的弟子停下手中的剑,齐齐伸头朝上方的聚集的雷云看去,电闪雷鸣,乌云压顶,金丹期的三道雷劫接连劈下,一道赛一道的浩大。
李鹤瞧着方向越看越不对,等等,这是浮师妹的住处……
他默默的输入灵力,在玉牌上写下几个字发往凌渊宗弟子群里:浮师妹,她金丹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这雷劫简直是要把她劈死,金丹期的雷劫都是这样吗。
浮寄顶着爆炸头,打开震动的弟子玉牌,一眼就看了最上方李鹤发的消息,乌黑的手指拨动几下。
浮寄:……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李鹤觉得手中的玉牌十分烫手,他忘记浮师妹也在交流群里了,欲哭无泪。
洗了三遍澡,往身上砸了好几遍除尘决,浮寄才肯罢休。
经历过南山郡一事,浮寄想着想着休息几天,可惜事与愿违,三年一次的宗门大比要到了,按理说她刚入门不到一年,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可谁让她突破了金丹呢。
休息什么的,土里埋着吧。
她,浮寄,可是要进内门的人!
练功堂,浮寄对着练剑石挥到第一千五百下时发现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不知道是不是她晋升到金丹期的原因,宗门统一发的清水剑她用的不再趁手。
她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清水剑发呆,铸一把剑的时间远超于还剩的日子,买的剑又不会契合自己。除非她现在立刻进入内门,不然弄不来一把好的剑来参加宗门大比。
“浮师妹?你怎么坐在这?”鲜少看见不练剑的浮寄,李鹤疑惑的询问,好奇什么事能让浮师妹这个剑痴停下来。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神,好半晌她才出声,仰头道:“李师兄,外门弟子可以使用的藏书阁在哪?”
“藏书阁在缥缈峰,外门弟子可以用的在山腰,再往上是内门弟子的,我们登不上。”李鹤想了想回她,刚打算问她去藏书阁干什么,浮寄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就同他道谢。
“多谢李师兄,我先走了,改日我们一起切磋。”
李鹤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展臂朝他摆摆手。
他挠了挠头,浮师妹真是雷厉风行。
缥缈峰,云雾缭绕,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缝隙洒落。
看看山脚下的立牌,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缥缈峰阅览者禁用灵力攀爬”这十二个字越看越刺眼,她记得凌渊宗没有体修啊。
浮寄顶着那张清冷出尘的脸做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提起衣摆一鼓作气往上爬。
一、二,三……
她边数边往上爬,庆幸自己是个耐力很好的剑修。
“一千!”终于到了,浮寄长舒一口气,柳眼仔细端详藏书阁的牌匾,书韵阁,下方附有小字,外门弟子专用。
书韵阁的藏书上千,涉及方面极多,阵法,剑法,心经,道法,乐理……出示弟子玉牌后,浮寄轻松进了书阁,她手掐法决心下默念“无情道”,一本厚重的古籍应法从高架下飞来。
浮寄找了空净的地方坐下,白皙的手放在书上,却怎么也翻不开。
什么情况?
她眉头轻蹙,手因用力指骨青筋凸起,仔细查看后发现没有阵法,为什么还是打不开?
“喂!你弄疼小爷我了!快松开你的手!”孩童般的声音打断她准备再次用力的手,浮寄抬眼瞥见一抹鬼魂似的东西。
书灵。
浮寄听话的松开手,古籍摔落在地,书灵见状急的跳脚,伸出它的小拳头捶了捶浮寄的手。
“快捡起来啊!”
听着它炸毛的声音,浮寄又把书捡起来。
书灵赶紧飘过来,围着书吹了好几口气,试图吹走本就不存在的尘土。浮寄觉得好笑,捏住了它揪起的小嘴。
“既然你是书灵,那麻烦你帮我打开这本书,多谢了。”
书灵那双小手掰开浮寄的手指,上下打量她,一脸不解道:“这是无情道,你修的都不算真正的无情道,看我干嘛?又没用。”
它挣脱开浮寄的束缚,黑豆一样的眼睛来回扫视她。
“更何况,你的道心都要碎了,说明你根本不适合无情道。”
无情道,正所谓,无执、无我、无为、无情。
闻言,浮寄立刻入境察看自己的道心,淡蓝色的道心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
她的道心,要碎了……
这碎的悄无声息,近日她忙的站不住脚,都没发现。
在她恍惚间,书灵趴在她身上猛吸几口气,奇怪的问,“你还修了众生道?你这气味不对啊?”
身为无情道古籍的书灵,它对各种大道最熟悉不过了,面前这个少女的反应,很明显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凌渊宗的老头们不管事?弟子都这样了,也没发现?
浮寄压下心中的错乱,盯着书灵,消化它话中的信息,所以说,她这么多年修的道是杂的,既算不上无情道,也不算众生道。
浮府的医修和其他道法的祭酒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不对,这不能怪他们,因为连浮寄对她的道心都感觉良好。
“我该如何做?”才能逆转即将破裂的道心。
道心一旦碎了,修士也废了。
书灵语重心长的劝解她,“弃道重修,或者,自创新道。”
前者需要散尽现在所有的修为,后者则极其考验修士的道缘和心性。
两种赌博,赢,生,败,亡。
…………
浮寄离开了书韵阁。
这一天,除了浮寄自己谁也不知道,十六岁的少女怀着忐忑和无畏的心情,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