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归宗，入目一片白茫茫。
盘算着再游玩几日的三人，不得不提前回宗，因为浮寄的师尊，莫云子出关了，她这个徒弟好歹要回去看看，再者，她要的“玲珑雪”已经找到了，没有借口再待在外面。
凌渊宗，小径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只留两侧竹林花草间的一抹白。
弱水峰，还未到峰顶，难言的气味就飘了下来，一度让浮寄怀疑有人炸了弱水殿，她加快脚步，腰间的紫府玉佩跟着晃动。
青年闻声朝来人看去，他格外秀气的面庞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是修士的容颜永驻。白发披散在青冥色的道袍上，唇角勾起笑，宛若谪仙。
“您……你回来了？”青年话锋一转，手中端着一盘黑糊糊的的不知名物体，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浮寄视线下移，发现桌子上类似的“煤炭”还有好几盘。
意识到这个青年是自己的师尊时，不可否认，有一刻她是想逃离的，毕竟那黑糊糊的东西好像是做给她吃的。
“快来尝尝我给你准备的接风宴！”莫云子很是高兴，抬手招呼定在原地的浮寄。
呃……把“好像”去掉。
“弟子浮寄，拜见师尊。”她拱手交叠行师徒礼，脚步缓慢。
听见她的称呼，莫云子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
师徒俩面对面而坐，一阵无言。在莫云子期待的目光中，剑修素来沉稳的手显得略微颤抖，玉箸颤颤巍巍的夹起一块黑团，她在心中不停催促自己：快吃啊，不要做扫兴的徒弟……
难吃！实在是难吃！像是发馊的面团，艰难咽下去后，喉咙里反上来一股酸涩味。
浮寄不自主紧锁的眉头，狰狞的面容，落在了莫云子眼里，后者尴尬的笑了笑，青袖一挥桌上的黑团消失不见，取代的是白瓷茶具，茶香四溢。
浮寄端起一盏茶就是猛喝，师尊的手艺真是不敢恭维，差点没把她噎死……
“我的厨艺不太好，我以为出关后会有长进呢，所以就想着给你露一手……”莫云子不好意思的又给她添上一盏茶，听他这么说，浮寄都要认为自家师尊闭关是去钻研厨艺了。
实际上确实如此。如果莫云子能听见她的心声，一定会这样回答她。
莫云子是第一次收徒，什么经验都没有，两人就这么尴尬的坐着。浮寄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当徒弟啊。
她思索着二人可聊的话题，不由得想到了前两次除魔的经历。
“师尊如何看待魔？”浮寄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经意抽动，她想知道他们的看法，看看她的决定是孤军深入，还是群策群力。
记忆被拉扯回三百年前，莫云子仿佛又见到了那位身披轻甲的人，那人在他的面前救下了一只魔，仙人之姿却救下了魔，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双方，当时他也不解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如今，三百年后，他们的回答在此重合，正中眉心。
“芸芸众生，生而平等，若非心存己见，激其妄念，尔等熟错熟对？”
人都分善恶，更别说魔了。
闻言，浮寄灵府处传来刺痛，她的道心又碎了一道口子，该死的，她就问了个问题！
渡劫后期的剑尊是何其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到浮寄的不对劲。
“你的道心？”莫云子连忙起身担心的询问，语气间的态度不像是师徒，倒像是旧友。
浮寄敛敛心神，吐纳灵气，“师尊不用忧心，弟子已找到解决之法。”
既然自己的徒弟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探究什么，谁没点自己的小秘密。
仔细观察她真的没什么大碍后，莫云子从乾坤戒中一股脑掏出了许多心法和剑法，不要钱的往浮寄怀里塞，瞅那数量，浮寄很难不怀疑他把家底都掏空了。
“不够练尽管和师……师尊我说，咱们争取早日迈入元婴期！”莫云子拍拍胸脯，自称师尊时总感觉别扭。
“嗯，弟子一定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浮寄坚毅的目光，叫莫云子十分欣慰。
宗主和其他峰的长老们都在等莫云子出关后议事，他没有久留，嘱咐了浮寄一些修炼事宜后，匆匆御剑离开。
确认莫云子完全离开后，浮寄再也忍不住，撑着桌子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鲜血。
“你的道心快要彻底碎了。”闻世从阅生剑中出来，默默运转自身灵力，为她舒缓经脉。
“我知道。”
她拭去血迹，打坐压制体内无处安放的灵力。
东方天空风云巨变，闻世抬起凉薄的凤眼，一瞥之下，神迹无处遁藏。
是他。
闻世静静的坐在一旁护法，等着浮寄醒来，待她再次睁开眼，已是黄昏时刻，天边橙红落日，冰冷的身体慢慢回温。
“东霖，扶桑火。”
浮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此方世界的最东方，凌渊宗的不远处，天地空间仿佛要撕裂，那是上古的遗迹，修士趋之若鹜的秘境。
“闻世，我会活着的，用尽一切手段。”
霞光映在她的脸上，一双柳眼清明，血痣增添了几分不可亵渎之感。
…………
拿着阅生剑，越靠近后山，指尖传来的刺痛感越强烈，浮寄对魔物气息的敏感异于常人。
弱水峰，溜进了一只魔。
一方还未开辟的温泉内，那魔正躺在里面借助天然道法疗伤，他显然伤的不轻，连浮寄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裸露的身体上是渡劫期雷劫留下的伤痕，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血腥味。
一只魔能活着进入凌渊宗，修为高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身上没有不该的杀孽。
浮寄的手还未拍到他的肩膀上，就被惊醒的魔抓住了，对上他的眼睛，她浮寄敢打包票，这是她见过最干净的眸子，不掺合一丝杂欲。
“魔兄，松一下手，要捏碎了骨头……”这魔劲真大，好在听得懂人话。
这魔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怔然不解，大概是不明白浮寄一个名门正派修士，为什么不趁他虚弱杀了他。
真杀了，你又不乐意。
浮寄猜测着他的意思，哼了一声。
抬手抛给他一瓶丹药，她补充道，“天阶丹药，固灵丹。”
那魔也不矫情，直接整瓶往嘴里倒，这一瓶可值两千上品灵石呢，像浮寄这样有钱出手阔绰的剑修已经不多了，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多谢。”那魔沉声道谢，妖艳的脸上浮过一抹真诚。
浮寄见他不排斥自己，顺势在泉池边坐下。旁人若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恐怕会惊掉下巴，修士和魔什么时候也能和平共处了？
不是她缺心眼，而是自从决定重辟新道后，浮寄就发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地方，她可以轻易看穿世间万物的因果恶善。
眼前这只魔，头顶散发着金灿灿的善。
“你怎么会在凌渊宗？”浮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火红的灵果，边说边吃起来。
眼瞅着他不说话，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灵果上，浮寄无奈只好又拿出一颗递给他。
他自然的接下，咬了一口道，“我是被雷劫劈到这里的，这不受我的控制，没有办法，打扰了。”
如果偏要找个说法，他想，大概是她身上的气息。
浮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固灵丹不愧是天阶丹药，效果就是好，他周身紊乱的魔气逐渐平息，身上的伤痕也渐渐愈合。
这剑……好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记忆翻转，再次看向浮寄时变了神色，不再疑惑，而是笃定。
妖艳的魔安静的啃着灵果，开始打量起肆无忌惮的少女，清冷的外表，活泼的性格，四个字总结“表里不一”，她总是这样。
骨龄十六有余，金丹大圆满，对他渡劫期大能来说，就算状态半残，也可随意杀死的蝼蚁。
他是魔，天道法则下人人厌弃的存在，在他们出世时，便收到了“作恶”的指令，过着任天摆布的一生，如此是对的吗……
“我见的魔不多，你是特别的一个。”浮寄转移注意力，捻碎指尖的痛感，扯起话题。
天空布上一层灰蒙，似阴霾。
他听她这么说，倒是无奈的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哪里特别？”
浮寄清冷的脸转向他，月弦般的眸光逝去，不避讳的盯着他的眼睛，千百年的时光在此停滞。
“你有一双超脱世俗纯净的明珠。”
心是最容易被触动的门阀，一旦打开，潮水奔流不息。
…………
浮寄送他到结界口，给了他一口袋的灵果，莞尔一笑，“我叫浮寄，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长归。”他的名字是长归。
他走出结界，几步后又停下，回首相望，“凤池秘境是个不错的地方，还有，下次遇到魔……烦请你杀了他们。”
魔要杀魔，荒谬……
渡劫雷劫这一日，长归遇到了羽翼未满的神，他仰天长叹没有选择杀她，而是违背天命帮助她。
按世俗的说法，他们是宿敌，不死不休，如今他却把屠刀亲自递到了她的手中，开始了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赌博。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长路漫漫待君归。
他等得起……
…………
玉牌亮着光，是莫云子的传讯，要她到凌渊宗主峰——化龙峰。
浮寄御剑赶到时，发现不仅有她一位弟子被传召过来，对上莫云子的视线，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看了看周围的弟子，浮寄并没有找到苏师姐和关师兄的身影，她探头探脑时，南出晓朝她走来。
“浮师妹在找苏师妹？”南出晓柔声询问，她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不自觉产生好感。
“南师姐。”浮寄拱手问好，随即又点了点头。
“苏师妹和关师弟闭关稳固修为，今日不会来，叫我同你说一声。”南出晓说着掏出两瓶丹药，光看瓷瓶就知价值不菲
“你入门时，我还未曾送过拜师礼，现在补上望师妹不要嫌弃。”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收下就是浮寄不懂事了。
“多谢师姐，师妹就收下了。”浮寄接过丹药，愉悦道。
南出晓回到原本的位置，身侧站在雷打不动的仇良庭。
高座上，凌渊宗宗主仇迟清嗓道，“诸位长老弟子，今日唤你们来是因为开了一座秘境，据史书记载，应是上古神祇。你们都是我凌渊宗翘楚，这秘境很大可能凶险，但不乏是个历练的绝佳机会。”
“当然，去与不去，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想法，如果选择去历练历练，宗门内会提供保命的符咒……”
“这座秘境，相传是上神扶桑的陨落地，凤池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