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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记忆

    宋屿川的上嘴唇有一条淡淡的疤痕,隐没在他的麦色皮肤中,他以前说那是自己尝试打唇钉时不小心留下的,显得非常不以为意。

    “你以前打过唇钉?”

    宋屿川没料到我会注意到那道疤,又惊异地笑了:“这你都看得出来?”

    他尝试用谎话敷衍过去,估计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这道疤的来历。而我是来自未来的人,我知道他嘴上这道纹丝不动的印记代表了他怎样的过去。

    -

    一九九零年的十二月末,宁波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当跨年之夜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时,他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裹在一条破旧的棉毯里。

    因为兔唇的缘故,他在不过四岁的年纪经历过数不清的手术。领养他的家人为了修补这点缺陷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与时间,带他东奔西走找专家、做手术。

    直到现在,在他的梦境里,都有麻醉吸入和被手术灯光照射到睁不开眼的场景。他被梦魇所困,惊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不想再进医院了。”

    宋屿川总说四岁以前的事已经全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但记忆是狡猾的,即使表面上消失了,也会以其他形式刻进他的潜意识里,就像那道疤痕一样无法抹去。

    后来,他跟家里决裂。在那个争吵激烈的电话里,他第一次听说这道疤痕的真正来历。

    那天他沉默了很久,挂了电话后独自坐在窗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也许是为了掩饰,也许是出于某种反抗,他开始往脸上戴各种饰品——眉钉、鼻钉、唇钉、舌钉、耳骨钉,几乎所有能戴的都戴了,有种不被驯服的美感。

    他有时候很固执很倔犟,可他的耳朵和嘴唇却意外敏感。每次缠绵时,我都会用舌尖轻轻舔舐他戴着金属饰品的部位,像触碰火星一样小心翼翼。

    “别这样。”他总会微微缩着身子,头向一侧倒,用示弱般的口吻,轻柔地说他受不了。

    如果我还接着弄,宋屿川就会用很慵懒的语气骂我。

    我想到那个场景,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很好看。”

    “啊?什么很好看?”

    “你的疤痕。”我一本正经道。“你的疤痕很好看。”

    “没看出来你喜欢过。”宋屿川一怔,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随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柏同学,你品味真有够独特的。”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用力揉了揉头发,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喂,一会儿你没事要不…去我家吃饭吧?”

    “去你家?”

    宋屿川点点头,表情有些不自在:“刚才我妈发了条短信,知道我跟同学正往家走呢,非得留你一起吃饭。她那个人比较麻烦,不答应估计没完没了。”

    “不过我也想要你去我家吃饭,我想介绍我家人给你,以朋友的身份。”

    听他说他家是个世袭制的大家族,亲戚很多,每次吃饭都非常热闹。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生活场景,但在我听来,却是一个我完全无法适应的场域。

    于是,我拒绝了他。

    一方面,我对于扮演成一个外来者闯入他家而感到不自在。那种身份注定会将我推到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上,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目光的重量又尤为强烈。

    另一方面,是因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到宋屿川家里时,自己的表现并不是太好,我对于那场遭遇有抵触心理。

    如果见家长时我勇敢一点,把他从家里拉出来的那个人如果是我的话,宋屿川是不是也不会得病了?

    以前如是,现在的宋屿川依然如是,他拥有一往无前的执着性子,不管我以什么理由拒绝他,可他偏偏说什么都要留我在他家里吃饭。

    就好像…那一顿饭很重要似的。

    “你都要去我家了,吃顿饭就是顺带的事情,干嘛非得要拒绝我?我家的饭真的很好吃。”

    “你是不是对每一个只跟你说过几句话的人都这样说?”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吧?

    “哪样啊?”

    “见人就请人到家里吃饭。”

    “不是啊。”宋屿川觉得无辜,“我家最近热闹,我哥带嫂子来吃回门饭,那阵仗可大了。我舅舅舅妈也回来了,还有我表哥,家里人可多了,你过去是正好赶上吃饭的时候了,多你一个又不多。”

    “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不要去我家?还是不要吃饭?”

    “你是谁啊?难道贝斯还要我拿给你吗?自己不能去拿一下,有点礼貌行不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拒绝,宋屿川反应一下子就很大,话语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吃个饭而已又不会怎样,白和邱天天来我家吃饭,也没见跟你一样这么别扭。”

    他皱起眉头,突然充满了攻击性,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尖牙会瞬间啄伤你的那种。

    我抓住重点:“他们天天去你家吃饭吗?”

    “是啊,我们父母都认识。白衍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

    “从小到大有多小?”

    “从小学起我就跟他在一起玩了,我们那时候还经常一起洗澡呢。”他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后来还跟我说什么他和白衍小时候做的一系列蠢事,不过我没有听,我不想听他和白衍的事,说得已经够多了。

    认识他时他说,现在回到高中还说。

    白衍有什么好,我恨不得死的是他才好,这样宋屿川大多数时间都可以用来陪我了。

    ?

    我默默掏出手机,给柏昌郧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不回家吃饭了。不过他应该也不会在意,但总归还是要跟他说一声。

    万一他比我回去的早,又在外面受了什么气,看见我这个出气筒不在家里,又要大发雷霆了。

    “那走吧。”

    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走去哪里?”

    我沉沉:“你家,吃饭。”

    -

    宋屿川的家是设计庄严的欧式风格,除了饭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摆满了精致的、与宗教相关的装饰物。

    端庄的玛利亚肖像悬挂于墙,静静俯视着整个屋子。一眼望过去,圆拱形的玻璃楼梯、坐满一桌子的家人,还有饭厅中央的大圆桌上满桌的菜肴。

    宋屿川用胳膊肘顶了顶我,我这才从门廊中回过神来,匆忙脱下鞋子。

    在换拖鞋时,我看到自己袜子上的毛球,脚趾不自觉地蜷起来。

    早知道,就该穿一双新袜子。

    虽然这不是什么见家长的隆重场面,可一种本能的羞耻从我身体迸出来,我感觉到我的头顶在发烫。

    “川川带了同学回来?”宋屿川母亲坐在餐桌主位,对着大门,与我眼神落了个满怀。她温柔地对我笑着,眼中并没有任何不欢迎。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与他们打招呼。

    他的家人们友善地打量我,带着些探究和好奇。其中我见过面的,只有他的父母亲和他姐姐、姐夫。

    毕竟在宋屿川父母的眼里,儿子带着同性伴侣回家,并宣布结婚这件事,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在众人面前宣扬的光彩之事。

    “站在那儿干什么?川川快带你同学过来坐啊。”

    他母亲出乎意料地热情。

    宋屿川似乎也愣了愣,忙招呼我过去坐。

    我也没多想,见他母亲拉出了一把软凳,顺势就坐了下去。

    卫阿姨很快就给我加了副碗筷,眼前的几个长辈转着圆盘很热情地让我尝这个尝那个。

    他母亲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条件反射地坐直了些,端起桌前精致的、和田青玉的茶杯掩饰尴尬,随后把名字宣之于口。

    事实证明,如果不带着“宋屿川伴侣”的身份进他家的门,那便是件很容易被接受的事情。

    宋屿川坐在我旁边,满脸骄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要向世界宣布我的存在,非常夸张地介绍着我。

    一个跟她母亲差不多年纪的阿姨,听到宋屿川说的话,立刻接过话茬:“他是镇海中学的第一名?小学还跳过级?这么聪明,一看就是要上清北的料了。”

    他的母亲听到也抬了眼,“镇中的第一啊,那真是很优秀的小孩哟,川川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学。”

    镇海中学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在这些长辈看来,对于我们这群学生来说,这个第一名无异是一种再耀眼不过的头衔。

    宋屿川继续滔滔不绝地夸我,还说我在初中时就已名声在外,甚至那时候就有别的市里的学校前来抢人。

    我堆笑,对于这种过于夸张的形容难免让人脸红,但听他极力地夸奖我,我心里竟也有些自得。

    想到用功了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居然还有被他盛赞的功能,一下就觉得自己的书真是没白读。

    不过还是能看得出宋屿川在打什么算盘。

    他这么卖力地讲这些,并不单纯是为了褒奖我,只是想借我的光,向他母亲证明自己暑假并不是在外面瞎混。

    他逃补习班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母亲自他一进门就在问他是不是又没去上补习班。他支支吾吾地没作答,只是非常热心的介绍我。

    这些公式套到谁身上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见宋屿川在夸我,他母亲斜睨了他一眼,带着半真半假的疑惑,最后又回归了正题:“你这个班级倒数的什么时候开始和好学生交朋友了,说了半天,你今天干嘛去了,难道说是逃补习班跟人小柏学习去了?”

    宋屿川拿我作背书的计策明显是失败了。她母亲不吃这一套。

    宋屿川眼珠一转,迅速挤出副无辜的表情,凑到母亲跟前,摇她手臂:“不是啦,我们是去排练。我这不刚在网上定了把吉他嘛,总得提前试试音吧。现在是暑假,正是学生放松的时间嘛。妈,你不应该为我找到了爱好而高兴吗?”

    他谄媚的样子好像一只正在朝人摇尾巴的热情小狗,棕色短毛的那种。

    闻言,他母亲放下筷子,“你跟人去排练了?小柏,你也喜欢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阿姨,这不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否定她的说辞,“爱好和学习一样有意义。我最近才开始学乐器,发现它的难度不比学习差。倒是宋屿川,他特别有天赋,吉他弹得特别好。这种才华比学习好更加难得,我很羡慕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同龄人不同的成熟稳重,她的母亲格外关照我,总是认真地听我说话。

    许多大人往往不会倾听孩子的声音,即便听了,也不会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然而她母亲却不同,她不仅会给予我反馈,还会夸我说得很好,称赞我的涵养。

    这又是什么所谓好学生的特权吗?

    现在回想起来,学习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尤其是拿到父母和长辈面前。

    如若成绩不佳,连在长辈面前的话语权都没有,堂堂正正抬头的勇气和权利也会丧失掉。

    自己的自信心也会在这样的氛围中受到打击,冷不丁地由自己的心里冒出一种缺失的自得感。

    自我价值和社会认同,也仅仅是靠着顺从应试教育得到的、像是人生作弊器一样的知识和学识才能够奠定。

    但这种优厚的滤镜,似乎只有在青春期才配拥有,等到中青年,他们又有别的衡量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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