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坠的喉管中迸出尖啸——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千百把钝刀刮擦铁瓮。钉穿他四肢的豗溃子银丝应声崩断，暗红肉芽从伤口处疯狂滋长，转瞬便裹住岩壁裂缝。男人垂落的头颅猛然抬起，浑浊瞳孔中有鎏金光芒流溢。

    泠秋的剑锋本能地转向，五行真气化作锁链缠住陈今浣腰腹，将他甩向后方人群。少年趔趄着跌进血泊，指尖触到某具尸骸的断臂时，体内的饥渴再次突破禁制——他的犬齿刺破下唇，黑血顺着下颌滴落，勉强抚平了饥饿带来的痛楚。

    “带他们走！”泠秋的嘶吼被山风绞碎。幸存的百姓瑟缩在屏障边缘，襁褓中的婴孩爆发出一阵啼哭，这声音刺激得李不坠愈发癫狂。男人反手抠进岩壁，硬生生扯下半块山石砸向人群。

    陈今浣袍下的触须应声而动，将飞来的山岩绞碎成粉，可那些理智难以容忍的怪异条状物，无疑加剧了人们的恐惧。

    李不坠的咆哮声在山谷间炸开，自大刀刀锷处涌出的暗红肉芽已裹住半个身躯。瘗官之力在他体内奔涌，瞳孔鎏金流转间，竟在眼角裂出密密麻麻的细小眼珠。泠秋试图用真气锁链锁住发狂的男人，却被鼓胀的筋肉寸寸崩断。

    眼看形势即将失控，人群中有个老妪突然尖叫着冲向屏障缺口。陈今浣的触须抢先一步缠住她脚踝，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僵住——妇人后颈赫然凸起拳头大小的肉瘤，她已经被感染了！

    少年甩开老妪，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迅速咬破食指用血绘咒，并朝身后的人群喊道：“离开这，跟紧我！”

    然而，哪有心智正常的人会去相信一个食人饮血的怪物呢？

    见他又要有所动作，幸存者纷纷骚动。先前被陈今浣踹开的妇人撕开襁褓，婴孩长出的脐带竟如毒蛇般缠住她脖颈。暗红经络自婴胎天灵盖钻出，在日光中绽开细密绒毛。

    陈今浣捏起的符咒立刻调转方向，然而符纸还未甩出，李不坠的大刀便已破开腥风劈至面门。刀锋未至，瘗官之力凝成的罡风先一步撕裂符纸，碎屑如枯蝶纷扬。他猛然后仰避过刀芒，后脑勺砸在突起的岩石上，温热血线顺着发丝蜿蜒而下。

    “救…救……”妇人不愿松开怀里变异的婴孩，脸颊爬满蛛网状血丝，五指深深抠进褓布，顷刻间化为非人。

    现实无情，逃避无用，那么便撞个头破血流！

    面对凌厉的刀风，少年不退反进，他不再理会逃窜的百姓，身后传来的撕扯声混着惨叫刺痛耳膜。

    又是一刀斜劈而来，陈今浣不躲不避，刀刃从他的右肩劈至心脏，黑血溅上岩壁的刹那，李不坠身上的暗红肉芽突然萎靡不振——他在用自己的药骸之血污染瘗官之力。

    “来啊！”他扯断嵌入肩胛的经络，伤口喷出的浆液在空中凝成新的符咒，“你不是要斩妖除魔么？我就在这！”

    男人外眦生出的眼球疯狂转动，双眸里闪烁的鎏金逐渐消退。他忽然抱住头颅嘶吼，瘗官气息与药骸秽气在体内角力，让他无比痛苦。陈今浣趁机扑上前，尖牙狠狠咬住他的后颈，将其体内的瘗官之力生生吸了出来，吞入腹中。

    “呃啊——！”李不坠轰然倒地，膨化的身躯迅速干瘪。

    他的视野被血色浸染。他看见自己挥刀斩向襁褓，婴孩啼哭化作血雾；看见老妪跪地求饶，却被刀风掀飞头颅；更看见不过总角的女童蜷缩在岩缝中，胸口插着一把暗红色大刀。记忆碎片如利刃剜心，瘗官之力的蛊惑与真实罪孽交织成无法逃脱的羁网，将他的神识割得支离破碎。

    “不…这不是我！”男人双膝跪地，浑身发颤，一波强过一波的绝望巨浪将其吞没，“有哪里出错了——对，这边才是梦！真正的我一事无成酗酒无度，只能在醉生梦死的妄想中苟活…对，是噩梦……”

    “李大捕头这般作态，倒像是被负心汉骗了清白的小娘子。”陈今浣的指腹抹去唇畔残血，捂着尚未愈合的肩伤踱步而来，“早说过要乖乖听我的话……”

    “是假的…都是假的……”刀锋突然调转，在少年颈侧划出细痕，“再敢多言，老子先剐了你！”

    泠秋的五行剑横插进两人之间，剑身震开的霜气在地面刻出三尺沟壑：“莫要争斗，救人要紧。”

    他余光扫过东倒西歪的幸存者，那些瑟缩在屏障边缘的百姓正用碎石片剜去身上异变的肉芽——甚至有人剜得太深，肠子顺着伤口滑了出来。

    李不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血淋淋的事实让其浑身一颤，刀柄脱手坠地。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倒灌——女童蜷缩的尸身、妇人撕裂的肚腹、婴胎垂落的脐带……每一帧画面都化作利刃刺入脊髓。

    “这不是我……不该是我……”他踉跄后退，脚跟绊在岩缝间，仰面跌坐在血泊中。黏稠血浆浸透衣角，李不坠突然发疯般抓挠后颈，指甲在黑疣的疤痕处抠出血痕，“剜掉！把这脏东西剜掉！”

    泠秋的剑鞘重重磕在他腕骨，真气凝成的冰霜冻住自残的双手：“已经剜掉了，镇定！你若想赎罪——”

    “赎罪？”李不坠嘶哑大笑，冻结的指尖迸出裂纹，“三百七十九条人命拿什么赎？拿我这副腌臜皮囊？”他猛地挣开冰霜桎梏，染血的指甲指向陈今浣，“不如让这妖邪吞了我！让我亲自去他肚子里向枉死者忏悔！”

    被点到名的少年正蹲着为一位吓呆的男子包扎，闻言头也不抬：“李大捕头这般糙肉，喂狗都嫌塞牙。何况你体内还掺着瘗官秽物，吃了要闹肚子的。”

    “你！”

    剑风扫过两人之间，削断一截飞扬的发丝。泠秋的五行剑钉入岩壁，剑柄缠绳上的血迹已凝成暗褐。“要吵等事态平息了再吵。”他转身望向瑟缩的幸存者，眉间拧出深壑，“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人保活。”

    仅存的十七人蜷缩在屏障边缘，有个跛脚老汉正用衣摆擦拭怀中女童的脸，那孩子左眼被菌丝蛀空，已是气若游丝。陈今浣踱步过去时，老汉惊恐地抱紧女童后退，后脑勺撞上岩壁也浑然不觉。

    “去、去！别过来！食人仙……滚开！”

    少年并不理会老人的驱赶，他蹲下身，袖中滑出一串绑着红绳的铜钱。“一贯钱换这丫头，如何？”他故意将铜板在半空晃了晃，金属翻转间映出女童空洞的眼窝，“反正她也活不过今夜子时。”

    “胡闹！”泠秋的剑鞘横扫而来，却在触及少年肩头时陡然收势。只见陈今浣趁机捏住女童下颌，纤细的触须钻入她耳道，裹着一团蓝褐色黏液抽离体外。团块坠地溶解的瞬间，女童放声啼哭，溃烂的左眼眶涌出汩汩鲜血。

    “现在能活了。”他甩去指尖粘着的血污，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老汉挑眉，“诊金，记得送到灵丹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