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舒窈由一个小太监领着,去了醉霞阁。
这般雅致的名字,得益于此处景色优美,尤其是晚霞,粉中带紫,令人沉醉。
这里还种着一片芙蓉,正与霞光交相辉映,自是美不胜收。
确实是个好地方,季玉书费心思了。
永和宫自古以来便居住着和亲的嫔妃,而永和二字,也是希望两个国度之间永修和平。因而,这里很大,有许多个阁楼。再大些的,便是侧殿;而小些的,则是厢房。
自然了,永和宫的正殿,那才叫一个冠冕堂皇,华丽精美,雕梁画栋,步步生莲。只可惜正殿已经许久不曾住人,也不知如今这一位景帝在位的年头里,又是打哪儿来的贵女能拔得头筹呢?
凌舒窈刚安顿下来,隔壁懿祥阁的阮贵人便来了。
她当真是不想应付,无可奈何地扶着额头:
“请吧。”
总归是一处来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总不好处处得罪人。
阮贵人自顾自进屋,笑语盈盈,人未来,声先至:
“妹妹这地方倒是好,叫姐姐羡慕。”
凌舒窈连忙起身迎接,阮贵人就那么看着她行颔首礼,也不回应,只是有些面色不善地微微咬牙:
“从前倒是小瞧妹妹了。”
撒娇卖痴,扮猪吃虎,真是样样在行。
凌舒窈故作不觉:
“姐姐说什么呢?妹妹不过有几分不入流的手段,仗着年纪小,得皇上垂怜几分。”
语中一顿,她主动拉住阮贵人的手。阮贵人手一僵,本能想抽回,凌舒窈却只视若无睹,越发收紧几分。
她笑得真诚,眸色是纯良和天真:
“眼下,姐姐才该上心准备几分,立时便是侍寝了。”
最后一句,她压低声音,眼神意味深长地提醒。
阮贵人果然被哄住,抿唇笑开,傲然冷哼一声:
“这是自然。”
她定然要拔得头筹,做这宫中第一人。
话锋一转,阮贵人想到自己特地纡尊降贵前来的目的,很是担忧:
“听闻此次不止咱们进宫,波斯,吐蕃还有扶桑,也都送来了贵女。”
尤其是吐蕃,身为另一个附属国,更是直接送来了赞普放在心尖的掌上明珠,嫡出的长公主前来。
波斯送来的是本国圣女,扶桑则同高丽一样,封了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姬君,替代年纪尚小的皇女和亲。
凌舒窈恍然,并不在意,只是笑得娇憨:
“他们岂如姐姐的资质?姐姐倾国倾城,便是在这后宫里都有一席之地,怎的就怕了他们?”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阮贵人生得是很美,艳丽得宛如芍药,令人忍不住采撷。
唇如丹朱,又是典型的丹凤眼,眼角略略向上勾起,美艳无匹。
就是可惜,约摸着是这一路太顺风顺水了,被养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阮贵人心中高兴,语气也和软了几分,勉为其难地夸赞:
“你说的也是。不过妹妹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资质,也算中上乘。”
后面的话,有些迟疑。
她心中,总觉得凌舒窈低她一等,资质也不过尔尔。
凌舒窈并不在意,推脱自己初来乍到身上疲乏,便把人送走了。
当夜,凌舒窈睡得并不踏实。
辗转难眠。
一是换了地方,有些不大适应。
二是她心思活络,脑子里总在盘算着事情。
如今宫中得脸的娘娘也不多。论位分,首先自然是皇后。
乔氏国色天香,母仪天下,听闻是太后收养的义女。她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急切之下亦难产而亡,撒手人寰,太后见她可怜得紧,家中又于社稷有大功,便封了郡主之位,养在宫中,与公主同吃同住,别无二致。
也因此,她与皇帝以及宸贵妃乃是青梅竹马的缘分,据说皇帝少时甚是喜欢她,扬言非她不娶,甚至要为她遣散后宫,惹得先帝震怒,险些就丢了太子之位。
只可惜,如今的光景,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门庭冷落的。
其次,便是宸贵妃叶氏,位同副后,只手遮天,性子亦是娇蛮跋扈得紧。奈何皇帝就偏宠她,若不是膝下无子,只怕早已是皇贵妃了。
再就是婉妃谭氏与曦昭仪刘氏。婉妃为人最是温和贤良不过,膝下还有皇长子季晏晟,不容小觑。而曦昭仪更是风云人物,将门虎女,曾数次跟随父亲前往战场争斗,其父是景帝的救命恩人。是以,这样强大的背景出身,刘氏刚及笄便被以贵嫔之位迎入宫中,不过一年诞下皇次子季晏冕与皇三女季欢妍,晋位昭仪,风头无量。
最后是皇次女季欢娱的生母杨婕妤,至于皇长女季欢婉的生母不过是个辛者库出身的贱奴,诞下好、公主后也不过是个常在,不足一提。
只是,要凌舒窈说,这叶氏实在拎不清,犯了忌讳。
男人嘛,爱你时自然是真的爱你,愿意把你捧得高高的,纵容你,呵护你。
可日后呢?
且不说宫里的美人一批接着一批,跟雨后春笋似的,防也防不住。单说帝王宠妃,岂是那么好当的?
既得有命当,还得有脑子当。
宠妃这职业,也是吃青春饭的。
一个不仔细,红颜未老恩先断,你昔日犯下的这些“微不足道”的错误,这些在皇帝眼里曾经是争风吃醋的小情趣,都会变成一道道催命符,把你扼杀殆尽。
因此,凌舒窈从一进宫起,便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定位。
她是来做替身的——做叶沅芷的替身。
只消她哪天有哪里做的不好,行差踏错一步,皇帝就会想起,自己还有凌舒窈这么一个代餐。
而她,只会比叶沅芷做得更好。
娇而不刁,正是她努力的方向。
她如今是贵人,身边只有两个宫女伺候自然不是事。
只是大宫女的份额只有一个,倒是叫她有几分头疼。
还是离枝抿笑推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白菘姐姐比我能干些,又跟着主子更久,奴婢不敢托大。”
凌舒窈于是笑开,却不忘安慰她一句:
“若是将来我有机会往上爬,定然拉你一把。”
言外之意就是提前许了她大宫女的位置。
虽是画饼,离枝也感激不尽地再度福身,由衷开口:
“主子待奴婢们素来恩重如山,奴婢省得。”
恰好白菘从御膳房领了一碗煨得正好的鸡丝粥并山楂糕与核桃红枣包来,还有几碟子炒得清脆的小菜,呈在凌舒窈面前。
凌舒窈抬眸赞她: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
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虽说御膳房不敢亏待她,但也不宜大鱼大肉。
这样清淡爽口温补的正好。
白菘不敢居功:
“跟主子待久了,人也聪慧几分罢了。”
恰在此时,内务府的管事范公公带着一溜宫女和太监鱼贯而入。他面上笑眯眯的,很是喜庆,语气也颇是讨好。
“请凌贵人瞧瞧,这是杂家连夜为您拣选出来的。”他恭敬垂首,随着话音落下,宫女太监们自觉成两排齐齐下拜:
“请凌贵人安,凌贵人金安。”
“嘴倒是甜。”凌舒窈淡淡笑开。
这范公公倒也是个伶俐人,什么连夜,她又不是昨儿临时才决定过来天佑国,这话说的却是漂亮。
还没仔细看这帮人,她便先给白菘使了个眼色,白菘会意上前,给了范德海一个荷包,里面放着几枚银锭子。
凌舒窈又眯起眼睛,这会笑得更加欢快,也愈显诚挚。她声音不卑不亢,并没有自恃身份的居高临下和仗势欺人,只是平和道:
“多谢范公公费心了。这点心意,全当我请公公喝口茶。”
说着,她轻轻哈了一口气,若有所思:
“如今才逢春,正是欣欣向荣的节气呢。”
这是说她如今才进宫,刚得势,也愿意多关照范公公几分。他不傻,一件小小的差事而已,能得这么多赏赐,可见这位主儿也是个阔绰的。
日后如何,尚且不知。但眼下,她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往后,他就愿意还她一两分。
自然了,也就那么一两分而已。
若是真在皇帝那失了势,就自求多福吧。
这么点钱财,范德海早已见怪不怪,平日也没少借着公事之余捞私家的油水。内务府可不是个清水衙门,多的是关窍要打通。
送了人来,他的事也就办完了。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欠了个身,和凌舒窈赔笑:
“奴才还得去懿祥阁,恐怕不能作陪了。”
凌舒窈颔首,依旧很有礼数:
“这是自然,有劳公公。”
范德海满意地离开了,临走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倒不是他多骄傲,也不是凌舒窈多重要,而是他才刚按着皇上的旨意去承乾宫给宸贵妃送了盆新栽的绿菊,便被那头好一通脸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自然郁闷。
都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不把太监当人看的主子多了去了。他原以为凌舒窈出身高贵,会像叶沅芷那般颐指气使。
不曾想,她倒是随了婉妃娘娘,一水儿地尊重人。
范德海不由得轻叹。
这宫里头要都是这么好气性的主子,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没那么难了。
凌舒窈不知道这些,只是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眸半眯地打着哈欠。
白菘向底下人点了点头,宫女太监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自报家门。
凌舒窈不急着挑选宫女,只等日久见人心。
如今她才是贵人,往后宫中的下人只会多不会少。如今选定的,便是日后要跟到她荣登高位的了。
她不能不小心些。
于是,待众人退下,凌舒窈招了招手,示意白菘和离枝上前,语重心长:
“你们两个,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我自然最信任你们。如今外头那些人鱼龙混杂,你们多看着些,若有能用的,便提拔一二。”
白菘和离枝见自家主子如此真心相待,自然感动,互相对视一眼后,齐齐下拜:
“奴婢省得。”
至于太监,自然不能没个掌事的。凌舒窈并不在意什么宫中的资历,办事稳不稳妥,选太监就一个字,忠。
最后,她择定了个年纪同她差不多大的。此人也才刚刚进宫,手脚干净,还不曾与宫中其他人接触,害她的概率没那么大。
小太监自然是感恩戴德,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直把一屋子人都逗得欢了。
现下宫女和太监选是选了,但内里如何,还得细看呢。
如今她刚入宫,却是和亲公主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在她这儿安插人。
何况……皇帝那儿,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御书房内——
季玉书一边批阅奏折,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凌贵人如何?”
朱雀把晨间从底下太监手里听来的禀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帝:
“回禀皇上,伺候的人已经去了醉霞阁,只是……”
季玉书侧眸看他。
朱雀继续:
“……醉霞阁里,进了宸贵妃那儿的人。”
顿了顿,他又识趣地主动补充:
“懿祥阁也是。”
季玉书轻嗤一声,颇有几分无奈地绽出一抹笑意,浅淡凉薄却又带着温柔暖意。片刻后,他轻轻喟叹一声:
“也罢,由得她去。宫里来了这样两个出身高贵的小丫头,沅儿难免吃味。”
“是。”
朱雀应声,心中却不免有些咋舌。
宸贵妃果真是宠冠后宫,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皇上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宸贵妃这些年似乎仗着这份宠爱越发骄纵,行事也越来越乖张了。
叶家更是作威作福,欺行霸市,惹得皇帝颇有些不快。
到底季玉书没舍得太狠心发落,可若再这样下去,谁也难保皇帝耐心几何。
宸贵妃……只怕登高跌重。
没等朱雀多想,季玉书已经搁下手上的毛笔,沉吟着开口:
“去趟永和宫吧。另外,把高丽新贡的那个琉璃樽送去给宸贵妃,告诉她,朕念着她。”
朱雀应下,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
琉璃虽说并非名贵之物,可那琉璃樽巧夺天工,想必费了高丽王不少财力和心血。
主要是,这算是人家那两位贵人主子的陪嫁呀。
皇上为了讨好宸贵嫔,还真是……
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