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国何患,患社鼠

    1.

    他晃了晃酸疼的下巴,又对我打了个手势,这回好懂,大概是让我跟他一起离开。我是来找人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可是这男人的身份同样令我好奇。

    看上去他有武功,也有江湖经验,是如何潜伏进院中,又在深夜逃出呢?

    我意识到他口中有重要秘密,比妙霰的左膀右臂更加重要,便在那一瞬间做好了决定。见我没有表示异议,他小心观察了守门人的方向后,轻手轻脚站了起来。

    刚才那一撞大概让他摔得很重,他单手扶着围墙,保持轻功腾跃的准备动作,酝酿很久,终究还是放弃,老老实实手脚并用地翻了墙。

    我跟在他身后跳了过去,动作利落多了,下墙他就奔着我和妙霰下午藏匿的树林潜逃,妙霰愣是没看清楚人,还当是我,对那男子手舞足蹈,直到映入眼帘的黑影从一个分裂成两个,她才作势要喊,被我和那男子同时捂住嘴巴拖走。

    “等等,可久!这是谁?”妙霰挣扎着问我。

    我盯紧那男人,和他一起往树林深处狂奔,直到将草间街远远地甩在后头,他才站住脚。妙霰好久不曾这样剧烈运动,已经上不来气了,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问我:“你……你刚才,跳墙,脸着地了吗?”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暂时未做理会,刚要开口询问那男人来路,一块大泥就从人中处脱落。这回我知道妙霰为何问我那么古怪的问题了。

    狗男人捂我嘴的爪子不干不净的!好恶心啊!

    “呸……你到底哪一路人?报上名来!”

    男人没回答,看看我,扶树踢开一丛杂草。枯枝烂泥下竟然埋着包裹,我心头警铃大作,立即拔剑前指,他却无奈道:“我要是有坏心,方才就对你们动手了。”

    当着我微颤的剑尖,他泰然自若地从包裹中取出水囊,朝我示意,我犹豫后接了,用清水将面上烂泥洗净,眼睛不忘盯着他的动作。那男人悠哉悠哉地翻出兵刃,逐一佩到身上。

    “事出权宜,多有得罪。”他道,“二位姑娘是来调查这院子的吧?你们在树上警戒一个下午,看出门道没有?”

    原来我和妙霰的动作早被他发现了。我一面暗暗心惊,一面也稍微放心——若他是敌非友,早就检举揭发,将我们行踪透露出去,何至于等到现在?

    “你是谁?”

    男子答道:“一个走南闯北的江湖游侠,我叫‘后丘’,幸会。”

    “后丘?”妙霰一边喘一边忍不住插嘴,“怎么有人叫这名儿啊……”

    “出门在外,自然用化名行事更方便。”

    “道理是没错,但化名这个……”我拦住妙霰的穷追不舍,把话题又扯回来:“后丘侠士,你为何出现在那里,又为何逃跑?”

    后丘将包裹背在身上,草和泥巴用脚抹平。

    “几日前,我怀疑院里有猫腻,就隐姓埋名混进去看看。”后丘道,“至于有什么收获,此地说话仍不方便,请两位移步,随我去个安全之处吧。”

    妙霰道:“可是我的手下还困在里面,我们要救人的。”

    “或许听完我的计划,你们会发现救你的手下,也轻而易举呢?”

    他看上去一派胸有成竹之状,我和妙霰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疑虑。

    妙霰道:“跟你走也行,你把兵器交给我。”

    后丘二话不说,把配剑、匕首,一根青蜂刺全解下,塞到妙霰怀里。现在他没有武器了,妙霰十分满意,抱着零零碎碎开步,途中不忘对我邀功:“如今武器在我手上,就算他有歹心,也定然打不过你。”

    “多谢,辛苦你了。不是我不帮你,若占了我的双手,你苦心营造的武器优势就没了。”我道。

    妙霰一愣,继续用她踉跄的脚步做移动的武器架,跟随后丘走到密宁城郊的山林里。

    ——

    2.

    踏在横柯烂叶上,脚步声经虫鸣掩护,又被松软的林土吸收,妙霰看不清路,只能跌跌撞撞跟着我,不时踩掉我的鞋子。据后丘说,这里有他的“家”,他好奇怪,附近荒无人烟,怎么选个鸟不拉屎之地安家?

    七拐八拐来到山下,后丘脚步一停,指着一座破烂烂的小木屋说“到了”。我都不敢管它叫“房子”,看上去也就比院子里那种危房好一点,做牲口棚绰绰有余,最落魄时我和妙霰寄身的破庙都比这儿环境好。

    妙霰实在累得撑不住,双臂一松,兵器就“哗啦啦”掉在地上。“开门,”她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不行了,得进去坐会儿。”

    小木屋甚至找不到门,只是用一堆横七竖八的柴将出口堵住。后丘搬开柴,进门点了蜡烛,晃动的光迅速填满缝隙,勾勒出整座房子的轮廓,好像有个心善的神给破烂镀上一层金边。方才还嚷嚷累的妙霰看到“家”的庐山真面,气得火冒三丈,说什么也不肯进了,我只能为她打头阵。

    屏气凝神,应对或许呛人的恶臭和迷眼的灰尘,然而步入那间小屋时,所见推翻了所有不堪的幻想。

    我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的特点和谐地相伴一处,狭小而温馨,简陋而整洁,落魄而幸福——

    只够一人休息的床上铺着不易发霉的麻垫,衣服整齐叠放在床尾。紧靠床的是一座用木头和绳索捆扎的简易盆架,铜制水盆底部凹了个小坑,擦得锃光瓦亮,正散发红金色的柔光。一桌两椅收在靠墙的位置,几本书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窗边晾着几件新洗的衣服,洋溢淡淡的清香。

    后丘正用蜡油将蜡烛固定在半个胳膊长的小桌上,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长眉之下是一对乌黑晶亮的眸子,鼻梁高挺,方颊窄颌,不得不说,是周正好看的骨相。

    至于皮相,他年纪应不属于未嫁的小郎行列,打扮又不像有家的卿子,我猜他比我大几岁,同时隐隐确信,他曾嫁过人,毕竟收拾家的本事不是与生俱来的。

    屋内唯两把椅子被后丘用来请我们入座,妙霰进了屋,同样震惊得张大嘴巴。

    “后丘侠士,你一个人闯荡江湖吗?”

    “嗯,怎么?”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总舵?”妙霰诚恳道,“我觉得,我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她一定想给后丘封个“内务长”之类的官,曾经的妙霰对乞丐们的邋遢甚为不满,经过一番亲自整饬,方让内务差强人意。若是后丘入伙……我不敢想,妙霰的眼睛都绿了。

    后丘却对我们的感慨视若罔闻,坐在床上,将所谓“计划”娓娓道来。

    “一个月前,密宁官府贴出布告,说要拆除草间街几座陈年不用的房子,盖几所新房出来,预计招工匠若干。数日后旧房拆了两座,新房也盖出雏形,由于进程太快太怪,引起我的注意。诚如你们所见,那些新房基本不能住人,甚至连旧房都不如,我观察数日,发现了更古怪的事。

    “快建完的房子没过几日就被拆个精光,又在原址重新建立,草间街这几处院子始终是七零八碎的模样,未有竣工之日。劳役持续在招,永远人手不够。我潜入后发现,几乎没有正经的工匠,尽是密宁城里的游民、乞丐和小罪犯。”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劳役们的证词,或许里面也有你的手下。”

    ——

    3.

    妙霰面色凝重地接过纸张仔细查看,我则思索此事的来龙去脉,心中有了大致推测。

    地方官巧立名目,收取款项?

    我从前听说过类似之事,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其背后的势力和利益关系不容小觑,岂是一纸证词就能撼动的?

    “你为何管这档子事?”我怀疑道,“江湖人也对朝廷感兴趣?”

    “反正闲人一个,闲着也是闲着,管着试试能如何?”后丘微笑道,“朝廷的一点贪欲,不知扰乱多少百姓安宁。身为大荆子民就该同甘共苦,江湖市井,天阙民间,能有多大差别?”

    妙霰还没接触过这些官场阴暗面,听得云里雾里,拿着证词不解道:“怎么盖房子就能拿钱呢?谁来出钱?房子给谁住?”

    我只好言简意赅为她解释——圣上为体恤民情,要各府出台安置流民之策,尽力保证子民有家可依,特从“丰库”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建房安置。有地方官动了歪心,表面建房安置流民,实则做些劳民伤财却不见成效之举,长期骗取拨款。届时大头私吞,蝇头小利打赏乞丐,一举两得,瞒天过海。如今密宁城内看不见一个流民,处处欣欣向荣,这就是她们想营造的假象。

    妙霰听得蹦起来:“她敢!这可是南郡,她竟敢欺瞒妙将军!”

    后丘抱臂幽幽地说:“又或者,此事是妙将军默许的。”

    “才不是!”妙霰更生气了,“这群渣滓好可恶,把妙将军的名声都败坏了!不行,我得揭发!吞了多少赃款,都给我吐出来!”

    “谁不想揭发?更何况目前正有良机。”后丘道,“我得到消息,朝廷有位大官近日要来访查南郡,我们可以将罪证呈上,请其定夺。未免打草惊蛇,委屈舵主和卫长大人稍安勿躁,不出三日,定然会有结果。”

    大官?京都来的?那得是多高的官啊。

    妙霰也迟疑了:“就算大官要来,岂能随便见的?”

    后丘眨眼一笑:“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妙霰仍觉不妥,她更倾向于向母亲打小报告,此想法也获得了我的支持。但后丘非常固执地怀疑妙将军也身负“污点”,不足为信。

    我们聊到分歧互不相让,兴许是后丘谈判的态度过于成熟,以至于妙霰对她一向坚信的“母将的品行”都产生了小小怀疑,又担忧起京都大官治妙将军失察之罪的可能,更加声援妙将军的名声。

    我连忙拉她,暗示闭嘴。

    这孩子目前机灵有余,聪慧未满,迟早被后丘探出底细。其实证词在手,不若将计就计,先按后丘的思路走,成不成功还不一定呢,他说“看本事”就真有本事了?真有本事至于住在这儿?

    唯有“按兵不动”这点,我们仨达成一致,待那位大官踏上南郡的地界,再采取措施不迟。深夜不便久留,我和妙霰就要回总舵去,想到“总舵”两个字,我和她同时“哎呦”一声。

    “怎么了?”后丘问。

    “那个胖子,还在我们那儿绑着呢,”妙霰道,“她已经一日没回去了,万一有人来找怎么办?”

    “胖子?”

    我便把妙霰的手下如何被抓,又如何请君入瓮地抓了一个“胖子”的事对后丘讲了。他听罢沉吟良久,道:“此人倒可做人证。”

    我道:“还是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吧,手下突然消失,背后那股势力不会警觉吗?”

    后丘逃跑,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丢失一个劳役,可是胖子失踪,丢的可是鹰犬。

    “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总之不能放她回去,我们也得找个更稳妥处安置你剩下的手下。”后丘略一沉思后道,“你们随我来。”

    今夜算是无法入睡了。

    或许突发状况接二连三刺激太大,我和妙霰明明没怎么吃饭,却全然不饿,还有体力跟随后丘从城郊走到更远的荒野。我们突然十分相信他,还把兵器还给他,后来我反思过背后的缘由,大概是后丘的温馨小家带来的副作用。

    不知是谁说的,“雌性最无法抗拒之物,就是雄性的筑巢”。我又忍不住想到冯郎中……他身上有股我很珍视的气质,可以总结为居家的舒适感……

    等等,我不会喜欢人夫吧?

    行走三里地后,我终于感到饥饿,好在目的地也到了。后丘站在山谷前,用配剑敲打身旁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却让铿锵之声瞬间响成一片。就在我们的寒毛被声音炸立时,四五个黑影同时从脚下冒出,把妙霰吓得抱紧了我,我也连忙拔剑警戒。

    “别紧张,是我,随我来的也是朋友,”后丘不卑不亢地居中介绍道,“我有事请丐帮帮忙,这位是密宁城内的总舵主,这位是丐帮陆火舵舵主……”

    他的介绍让妙霰微微错愕。随着火把亮起,一个身材魁梧却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之人在她面前现出了本貌。

    “密宁城内的总舵主?”那人重复道,“这是什么没听过狗屁称号。”

    唔!原来假的遇见了真的。我有点替妙霰尴尬了,但她沉默了一下,立即朗声道:“现在听说过了吧?别小瞧我,手底下三十多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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