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夹着雷声,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这一日,是她死的日子,也是她活的日子。
"这雨下的真够大的,咱们赶紧回去吧,省的大伙又担心了。”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这不是想着会停吗,谁知道越下越大了,快走吧。”另一个声音响起。
哒哒哒,二人逐渐走远,“欸,雨哥,你看那是什么?”,被叫做雨哥的男子名叫夏雨,跟随着虎子的指向看过去,一条河中貌似漂着什么东西。
“过去瞧瞧?”二人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但走近一看还是被吓了一跳一一
是一个女孩。“她她她……怎么会在河里?这鬼天气,她是生是死?雨哥,咋办啊?”,夏雨想都没想,就着大雨撸起袖子,随后蹲下来把手臂探进冰冷刺骨的河水,“幸好这地方冬天河水不结冰,别怕,还活着。”
二人快步走回深山,这么多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们都不会走失。抖了下.身上的水,夏雨大喊一声,“大伙儿,咱回来了!”这是一片深山,其中居住着许许多多像他们俩的人,这些人都穿着布衣,头发乱蓬蓬的,有的穿鞋,有的赤足,男性居多。“小雨,你这是?”一位年长的中年男子问道,他是这个家里最年长的人,也是主要照顾小伙子们的人。“哥,河边捡的,来历不明但是瞅着可怜。”
“让我瞧瞧。”扶新说着涉阶而下,夏雨小心翼翼地将女孩递出去,“得嘞,那我先去忙咯?”扶新点点头,垂下眼皮,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紧闭双眼,面色平静,“可怜娃,你是谁呢?怎么会来到这里,可是你父母弃了你?”他自言自语道,随后抬起沧桑的面容,“这月亮,藏起来都叫我找不着了,你是那藏起来的月亮吗?
与我如此有缘,从今往后便与我们一同生活吧。”
他将女孩抱在怀里,低沉又沙哑的嗓音,让怀中女孩紧闭的双眼慢慢舒展,面容也不再苍白。
……
雨已经停了,深山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天蒙蒙亮,随即便听到打闹声。“喂!你干什么呢夏雨,就这么不想让我看吗?”“这女孩是我和虎子发现的,说不让你看,就不让你看!”
夏雨和杏花在抢着照看那女孩,“你太彪悍了,你会把她弄摔的!”杏花急的跺脚。
“你们在干什么?刚醒的孩子,可别就给吓坏了!”扶新赶紧凑上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只见昨日面色苍白的女孩在扶新一晚的照料下,好转了许多,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眉毛蹙起,“我,我不知道。”
三人对视一眼,夏雨率先问:“那你来自哪里?今年几岁了?”杏花也直直的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
沉默一阵后,三人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这个孩子怕是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都不记得了。
扶新想了想,对上她那求知的眼神,“孩子,你叫峨眉,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你的哥哥,叫他雨哥,这是你姐姐,叫杏花姐,至于我嘛,我是你的叔叔,我姓扶,记住了吗?”
“扶叔叔,杏花姐,雨哥哥,我记住了!”女孩笑得沁人心脾,弯弯的眼睛像一只小舟,虽年纪小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一一峨,眉。”她一字一顿地说,还不忘再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三人带着峨眉环绕深山,这里大抵有三十多个人,要么是腿脚不便的,要么是被遗弃的,这些不完整的人,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片尘不染又如此简单。
夏雨打发走扶新和杏花,独自带着峨眉差不多认识了一遍这庞大的一家人,峨眉好奇发问:“那哥哥姐姐们平时吃什么呢?”夏雨微微欠身:“像哥哥这样健壮的男子汉,当然是在山里摘果子吃,或者挖点野菜抓点野兔去城里卖,昨日我和你虎子哥哥刚好回来,没想到遇到了你呀,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少年边说边直起身负手而立,像极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缘分!哥哥你可以教我怎么挖野菜摘果子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抓小兔子!”
看着峨眉甜甜的笑,戏总得做全吧,“当,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在等你长大一些,那样安全些,对,安全些。”说完夏雨心虚的低头看了一眼峨眉,心想方才吹的有点过了。峨眉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是沉思一会,随后应声,“好。”
“不过杏花姐姐会干点针线活,女孩子嘛,就喜欢做这些,你没事可以跟她学学,我们小峨眉这么聪明,日后肯定超过杏花姐,嘿嘿嘿。”
二人一路欢声笑语,绕了一圈回到山洞前,“夏雨,把小妹妹交给我,我陪她玩玩!”杏花一路小跑过来,眼里的激动溢于言表,“啧啧啧……”夏雨揶揄了一番杏花后转身离开了。杏花轻轻的拉起峨眉的手走到她刚才做针织的地方,搬了一块石头给她坐下,“小峨眉,给你看个好玩的。”
随后她从衣服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她的针织作品:一块粗糙的布,上面却织着细腻的夏雨哥哥,就连神态都是那么像。
“这是,雨哥哥?”峨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块布,是用最普通的衣服料子作为背景织的。“嗯呢!像不像?你想不想学?”杏花眼眸清亮望着眼前的小女孩,”想想想!我若是学会了,是不是也可以织杏花姐姐?”杏花点点头,“当然啦!学会了想织什么都可以呀!”
“这是之前我母亲教给我的技艺,我一直铭记于心,每逢夏雨前往城中,我都会让他带点针线回来,我在这除了做点这个,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杏花从一旁的木盒子里取出两团毛线,峨眉被分到了一团,“第一步是起针,看好咯,线头绕着小拇指一圈,搭在食指上,用大拇指的中指捏住它,然后取下来”,杏花边做边观察峨眉的小手,“这样,我离你近一点,你再看一遍。”
几次过后,峨眉学会了起针,杏花眼带笑意,随风撩起的发丝拂过脸颊,“小峨眉,你真的很聪慧啊。”被夸后的峨眉:被漂亮的杏花姐夸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起针,加针,光是这两个步骤的学习,大半天就过去了,杏花抬起眼皮,“啊,快看天空,美不美?”峨眉闻声抬起头,日头偏西,在山间酝酿着点点橙光,透过树梢落在她们的身上,两道身影泛着朦胧的暖光。
“美……我在这里天天都能看到吗?”峨眉别过头看向杏花,“只有晴天可以哦。”
卫朝六十年,峨眉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日子在一天天中度过,扶新教她舞剑,杏花教她针织,夏雨教她捕猎,等到她长大一点就跟着哥哥姐姐一同去城里玩。
这座城叫湘宁城,一年四季都不会很寒冷,气候宜人,但百姓却并不富裕,甚至过的比较艰苦。
原以为能潇洒一生,至少有家人陪伴,但就在卫朝67年,一切都被打乱了。
那一日尽管是申时,天却越来越黑了,乌云将天边分裂成两半,逐渐贪婪地吞噬着唯一的光明。天昏沉下来了,而此时巡山的夏雨却还迟迟未归。
“叔叔,天黑的如此之快,眼看就要下雨了,雨哥哥该回了吧?”峨眉拧起眉头,担心地发问。
“按理说是该回了,路上迷路了吧,这孩子或许上哪玩去了,过会你出去找找他。”扶新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而来,思索了一会说道:“峨眉啊,夏雨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出去寻寻他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拍自己的胸口,觉得心里闷的慌。
峨眉二话不说就出了山洞,一路沿着夏雨之前巡山的路找,“今日为何安静的连鸟叫都没有?”心中这么想着,她仰起头,天空不做美一一乌云将最后的一点光明吞噬了。
空谷足音。
她向山下眺望着,却恍然看到被黑暗吞噬的深山,竟有一片火把停滞不前,仔细一瞧,哪是火把停滞不前?分明是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举着火把正在干什么!
她敏捷地绕过林子,从斜上方观察形势,“这些人从何而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究竟是何人?此时上山,定是图谋不轨!”一道熟悉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夏雨哥?”
“我等奉皇命来清理此山”,领头的人声音洪亮,一字一句传入峨眉的耳里,“你若是阻拦,就是抗旨!”
峨眉瞳孔骤缩,因为就在这人话落下的一瞬间,剑刃与血肉交融的声音也一并落下。
“你,们……”随着最后一个字止住的,还有夏雨的呼吸。
“哥?”峨眉直愣愣地看着山下,领头的人举着火把一步步走向山腰,所到之处火光恰好照到夏雨的脸一一尚未闭目,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流出来。
无声的眼泪涌现,直到浸湿了她的发丝才反应过来,来不及给夏雨收尸,她迎着风和泪水拼了命的朝山腰奔去,那里,还有她的家人,他们不能死。
“叔叔,姐姐,大家都快朝山下跑!快!皇宫里来人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峨眉大声喊道,“快啊!他们要杀人了!快跑!”拼了命的喊叫,嗓子的灼烧感直击她的大脑,可她不能停下,边跑边喊,“夏雨哥,夏雨哥已经被他们杀了!皇宫里来人了,快跑,快跑啊!”
她还是低估了皇宫里的人。
失去意识前,她跌落在山下,感受着家人的血沿着山坡流下,雨水的冲刷,却怎么也洗不净他们的冤屈。
“一群土匪,还想抗旨不尊?”
“真脏啊……”
耳边充斥着嘲讽的话语,身上感受着家人的热血,她没死,竟然又一次侥幸活了下来。
她只记得,在跑上山的时候,一条腿被飞来的剑刺中,她直直的滚落下山,再次醒来时,已是物是人非。
她没时间顾及腿伤,拼了命的跑上山,“叔叔,姐姐,你们一定还活着,还活着……”精神几近崩溃,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却还是出现了。
到处都是尸体,经过雨水的冲刷后,血迹已经淡了许多,可空气里的血腥味却久久不能散去。
身体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气来,腿上的伤隐隐作痛,她重重跌倒在地,手颤抖地伸向前方,试图抓住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任凭雨水拍打在她的脸颊,而她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没有任何犹豫,那年她十五岁,弱小的身板将每一个家人都扛起,仿佛他们还是鲜活的,“叔叔,哥哥姐姐们,我们回家。”
因为有了他们,七年前的峨眉才能活下来,在同样的阴雨天,有的人却永远留在了这天。
沉寂的黑夜和湿润的泥土埋葬了他们鲜活的生命,峨眉将他们一一下葬,他们将长眠与地下,世界的另一端。
可他们的灵魂不会消失,峨眉不会忘记自己怎么有活下去的勇气,或许,复仇是唯一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