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大门的密码是林亦的生日，还是周穆和刚刚将它买下来的时候设置的，这么多年从未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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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有为对这六位数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执拗地不肯用。一定要像客人一样摁门铃，然后等待主人的邀请。
青春期的男孩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态，这似乎不仅仅关乎边界感或者说对姐姐的尊重，隐隐地也关乎一种对于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成年男子的竞争意识。
任有为正准备叩门，余光瞥到了一个人影。
男人西装革履，深蓝色缀黑色暗纹的领带与哑光的银质袖扣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间带着成功人士的自信与优雅，比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更甚。
“小弟弟，早恋了？”
岳正旸朝唐易柔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眯眯地打趣道。
“我没有！”因为过于急迫，否认的声音大得有些欲盖弥彰。
男人笑笑，没有纠结于答案，本来也只是寒暄似的随口一问，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特有的的敷衍态度，轻易地给人贴上标签。
“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都是大孩子了。但是现在这个年龄，还是读书最重要……”
任有为看着他的笑脸，生出一股气恼，反驳的话已经到嘴边，忽然听到林亦拎着聚会产生的垃圾推开了门。
“师兄？”她显然没有料到男人的到来，惊讶之外，更多的是为难。
周穆和儿时的成长经历，让他有些缺乏安全感。遇到林亦后，他用尽所有办法去守护这个人、这场梦。早在公司创立之初，他便将股份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旦他出了意外，所有的财产都将转入林亦名下。
林亦对公司经营既没有兴趣，也没有想法，全权委托岳正旸处理相关事宜。
这两年，在她主动切断与外界联系的情况下，只有他偶尔会在微信上发来一些问候，或者有关公司的消息。
鉴于他周穆和朋友的身份，以及穆和出事那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帮助，林亦总是强忍不适，逼着自己去回应。
“师妹……”轻唤声带着不易察觉的缱绻，让任有为不由蹙了蹙眉，“刚刚开完会，智达科技想要收购唯亦。公司毕竟是穆和的心血，我觉得有必要来一趟……”
不愧是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最知道怎么拿捏人心。只要把穆和搬出来，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家里已经收拾了七七八八。春日暖阳透过二层阳光房的玻璃折射下来，将沙发切为两半。
任有为坐在阴影的那一半里，像是躲在阴湿地下道里的硕鼠，觊觎着光明处里两个同龄人之间的气场——一种不同于姐姐跟他、跟他的同学们在一起时的气场。
少了几分温柔慈爱，多了几分建构在内敛与成熟上的张力。
“我去倒水。”他适时起身，为自己找了一个能够暂时留在客厅的理由。
岳正旸看着沐浴在柔和日光下的女人，声音放得更软：“智达科技资金雄厚，管理经验丰富，难得的是肯在股权收购份额上让步，但前提是要签对赌协议。公司已经做了初步评估，对赌风险比较大，但收益更大。根据市场预期，赢面有六七成……”
他和周穆和一样，都是技术型人才出身。从一开始对经济术语和商业逻辑一窍不通，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只用了短短五年。
如果穆和还在，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不，穆和谦逊内敛，不善与人交际，兴许会一门心思铺在技术开发上。以他的能力，应当能带领唯亦再上一个台阶。
但是，唯亦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如林亦失去了拥有他的机会。
岳正旸的出现像一记惊雷，重重碾在她的心上，提醒着斯人已逝的事实。
林亦的眼神逐渐变得飘渺，用来稳执画笔的右臂开始轻颤，从后背密密麻麻地浸出一层冷汗。
“师妹？师妹！”看着思绪早不知飞到何处的女人，他将身子向前稍稍倾斜，缓缓举起了戴着名表的手，胆大妄为地伸向她。
“正旸哥！请喝茶。”
任有为及时出现，语气生硬，将一杯浓郁的绿茶摔在他面前。他转身轻轻握住林亦纤细的手腕，将一杯热牛奶放入那微微蜷缩的掌心。
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陌生触感与温度，她终于回神。
男孩十七岁，一米八，单膝跪在她身边时已经隐隐有了压迫感，像一座小山。他们很少离得如此近，林亦注意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那颗红肿的痘痘，许是怕碰破，痘痘附近的胡茬没有刮得很干净。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林亦不是讨好型人格，她只是和周穆和这个傻瓜一样，善成了理想主义。
感受到少年殷切的目光，她生出了一点勇气。
“师兄，辛苦你跑这一趟。还是那句话，公司的事情你全权处理。”
她闭了闭眼，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也不用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我相信你的能力与眼光。如果需要我出让股份，只要是为了公司好，我没有异议，让公司法务公事公办即可。”
奇怪，姐姐明明拒绝了潜在的追求者，为何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任有为认真注视着她白净清瘦的面容，心底爬满了酸涩的纹路，随着心跳一阵阵的抽疼，将整个心脏越攥越紧。
岳正旸脸色变得难看，他不是不知道林亦对他的抗拒，只是假借周穆和的名字，一直步步紧逼罢了。对于周穆和，或许他曾有一丝丝抱歉，但早在欲望的驱使下抛掷脑后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张名叫“周穆和”底牌，竟有一天失去了效用，一时间气急败坏。
瞥了一眼二人手腕相接的地方，他猛地站了起来。半句不提自己龌龊的心思，将丢面子的矛头刺向了旁人。
“林亦，你不识好人心。”
“难怪……”
“真没想到，穆和走了还没两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话音未落，小山一跃成为巨峰，以守卫之势护在林亦身前，一拳砸向了他的下颌。少年半大的拳头是那么有力，裹挟着积攒了许久的怒火，足以将一个成年男子掀翻。
“岳正旸！你闭嘴！”
“住手。”
岳正旸倒吸了几口气，半张脸麻木得失去知觉。
他半躺在地上，尊严扫地，仰望着已经比他高出一截的男孩——不，也许已经能算作是男人——忽然想起在医院见到他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护着林亦，眼神凶恶得像一匹荒原狼。
“师兄，实在是对不起！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计较。”
林亦一把拉住男孩的袖子，将他挡在身后，一瞬间攻守易势。
周穆和曾告诉他，岳正旸不是个坏人，只是偶尔比较偏执、记仇。记仇到哪种程度呢？是当场就要打回去，还是要役使整个法务部纠缠不休？
“呵……”岳正旸艰难爬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灰尘，恢复了精英人士的光鲜模样。
他没看林亦，转而第一次正视眼前的男孩，目光冷峻。
“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小孩，我等着你的结局，但愿你比我体面。”
任有为心头一跳，攥紧了酸痛的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请——你——离——开！”
太阳下山，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喧闹。
林亦倚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插在发间的画笔有些松动，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她的眉眼。
“姐姐，我错了。”任有为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
“是吗？错在哪里了？”
他不想说谎：“不该打这么重……下次，我一定控制力度。”
“……”
林亦拧眉，装模作样地又抿了几口牛奶。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情竟意外的不错，“没想到你这样的孩子，竟然还有这一面？”
任有为松了口气，但又因她的话生出郁气，幽幽道：“我是哪种孩子？”
就不能不是孩子么。他腹议着，没敢出声。
“你是乖孩子，好孩子，傻孩子，总归不是会打架的‘坏孩子’。下次不要这么冲动，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解决办法。”
任有为哑火，脸皮臊得发热。
怪不得她拿自己当孩子，自己确实太孩子气了。
入夜，任有为干巴巴地躺在床上。岳正旸临走前的话，像是某种不详的箴言，让他彻底失眠。
忽然，林校长换下来给他用的旧手机上，收到了唐易柔承诺的注意事项。
文件名“论不被姐夫暴打的十个重要方面”，后面被标上了一串大大的感叹号。
“拿走不谢！本姑娘在此郑重宣布，从此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
嗯？她有喜欢过自己吗？难道不是那些无聊的男生在开玩笑吗？任有为在感情方面为数不多的经验，全部来自对林亦的暗恋，其他方面迟钝得可怕。
“对不起。谢谢你。还请你替我保密。”
“……”
打开文件一看，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意又爬上脸颊。
“第一，不能盯着姐姐一直看，也不能偷偷盯着姐姐看！
第二，跟姐姐说话的语气不能太温柔，笑得不能太温柔！
第三，不要姐姐稍微提到什么，就急着去做！像姐姐的专属小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