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弓在琴弦上来回滑动，维瓦尔第《四季·夏》的旋律在客厅里流淌。罗恩玉正拉得入神，突然听到一声咳嗽，手上的动作一停，后面的旋律就接不上了，她放下了琴弓。
“太好听了！”罗予恒第一个鼓起掌。
孙颖搂住他肩膀问：“想学拉琴吗？”
“不要！”罗予恒头摇得飞快。
罗恩玉笑着走到罗秀身边，担心地问：“妈妈，你刚才咳嗽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呛到了。”罗秀说，“拉得真不错。”
“吵死了。”罗书屹靠在沙发上皱眉，“姑姑，夸人也得实事求是吧。”
罗秀笑着说：“我怎么不实事求是了？阿旭，你说是不是好听？”
“好听。”罗旭难得笑了笑。孙颖也跟着点头，钟芸和罗文轩都随口夸了两句，屋子里气氛很和谐。
罗恩玉说：“好久没练了，等我练好了，下次专门拉给你们听。”
毕竟罗书屹刚从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才出院，今天全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给他庆祝。罗秀一直希望家人能多亲近，罗恩玉当然要配合。
吃了饭，钟芸招呼大家一起打麻将，罗书屹也上了桌。罗恩玉跟罗予恒拿扑克牌玩着小猫钓鱼的游戏。
罗予恒手上的牌掉了两张，他捡了牌起来，看了看罗恩玉的肚子，凑到她耳边说：“小姑姑，跟你说一个秘密，我要有小妹妹了。”
“真的？”罗恩玉看了一眼孙颖。
“当然是真的，妈妈怀宝宝了。”罗予恒一脸高兴。
“真好。”罗恩玉捏了捏罗予恒的小脸蛋儿。
罗予恒突然皱起鼻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过爸爸妈妈好像不是很开心，小姑姑，你跟他们说，不要让他们打掉。”
“真会胡思乱想，爸爸妈妈可能是因为别的事不高兴呢，回家了你直接问他们。”罗恩玉有些心疼。
罗予恒半信半疑地点头。
罗恩玉望向牌桌。罗旭神情淡漠地摸牌出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孙颖坐在他身边，指尖捏着麻将，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罗旭没有欺负过她，罗恩玉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幸福。可是想要好好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两人是家长介绍的婚姻，孙颖总是顺着罗旭的性子，这样的相处模式里，究竟藏着多少爱情，又有多少是将就呢？
“恩玉，来一下。”罗文轩黑着脸从麻将桌起身，一看就知道他又输了。
罗恩玉让罗予恒去孙颖，自己跟着罗文轩上了楼，进了书房。
“相亲对象，有看上的吗？”罗文轩问。
罗恩玉摇头：“我还不想结婚，我想陪着妈妈，参加那些相亲就是为了哄她开心。”
“可她是真想看着你成家。”罗文轩不等她反驳，已经把一个文件夹递了过来，“我筛选了一圈，这个条件最合适。丁乐康，比你大两岁，父母都是国企领导。”
罗恩玉没有打开文件夹，她已经有付霄了，而且就算要满足罗秀的心意，这个丁乐康也不是理想人选。
她说：“舅舅，其实妈妈一直钟意的是陆萩。”
“陆涛他们眼光高，看不上你。”罗文轩语气坚决，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罗恩玉只好先应下来，打算之后再找机会推掉。
书房门“砰”地被撞开。罗书屹慌张地冲进来：“爸！小玉！姑妈晕倒了！急救电话已经打了！”
罗恩玉感觉心脏猛地一沉，拔腿就往外跑。罗文轩边追边问：“怎么回事？”
“我们正打着麻将，她突然就倒下了！”罗书屹说。
等罗恩玉跑到客厅，就看见罗秀脸色惨白地躺在沙发上。
“妈妈！妈！"罗恩玉身拼命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们真没说什么话，好端端的就...”钟芸被罗文轩质问的眼神看得发慌，急忙解释。
“别急，医生马上就来。”孙颖搂着吓哭的罗予恒，安慰罗恩玉。
救护车呼啸着赶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是急性心肌梗塞，但幸运的是送医及时。可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罗恩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从丈夫和儿子去世后，罗秀就像丢了魂，如今身体垮了，整个人更是透着股说不出的憔悴。
罗恩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她跟罗秀说她年轻时流行的话题，说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尽力哄她开心。
罗文轩和罗书屹离开病房没多久，门铃再次响起，陆萩和何久红来了。
“秀姐，你可得快点好起来，等你康复了，我们一起去看戏。”何久红握着罗秀的手说道。
罗秀笑着点头，目光转而落在陆萩身上，那眼神里满是眷恋。
陆萩说：“秀姨，您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罗恩玉接过他递来的百合花，心里泛起一丝酸楚。罗秀还是那么在意陆萩，但转念一想，只要陆萩能让母亲开心，自己又何必计较呢？
罗秀和何久红、陆萩聊了好一会儿，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之后，他们人还一起去花园散步。
回到病房后，在罗秀的坚持下，罗恩玉将陆萩和何久红送到楼下。等她返回病房，却看到罗秀正默默流泪。
“妈妈。”罗恩玉轻声唤道。
罗秀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日子没剩几天了。”
罗恩玉急忙安慰：“别这么想，医生都说问题不大，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罗秀按着胸口，苦笑道：“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明天让唐律师过来一趟吧。”
“好。”罗恩玉眼眶瞬间湿润。罗秀如果真的去世了，自己就自由了，可与此同时，她也将失去母亲。
眼看就到原本的出院日期了，罗秀却突然感染了肺炎。医院诊疗室里，罗文轩对着医生大喊大叫：“你们医院到底怎么搞的？没病都能治出病来，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儿看病？”
柴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又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说：“罗先生，医院每天进出那么多病人，空气中本身就有各种病菌。老人上年纪大、免疫力差，这种情况确实容易感染……”
“少拿这些借口搪塞人！”罗文轩抓起病历本狠狠摔在地上，“就是你们卫生没做到位！”
柴医生解释：“我们每天都按标准做消毒，但医院毕竟是公共场所，医疗风险本来就客观存在……”
话还没说完，罗文轩突然一把推倒了桌上的电脑，站在一旁的罗恩玉连忙安抚：“舅舅，要不我们换家医院？”
“换什么换！”罗文轩对着医生说，“要是治不好她，我让你们这医院开不下去！”
医务科主任匆匆赶来，赔着笑脸说：“罗先生您消消气，我们马上召集专家会诊，一定会尽全力治疗。”
经过好一番安抚和保证，罗文轩才总算消了点火气，离开了。
护士给罗秀做完了腿部按摩，罗恩玉说：“妈妈，下床走两圈，活动活动，会舒服很多。”罗恩玉说，她问了医生，老年人长时间卧床，下肢活动减少，很容易形成深静脉血栓。
“在屋里走没意思。”罗秀咳嗽了两声。
因为担心罗秀又感染上医院的其他病毒，罗文轩不许罗恩玉带着罗秀在医院里走动，医生原本说可以的，但是被罗文轩骂了一顿也不建议了。
“等我走了，把我和你爸、哥哥葬在一起，我不想寿衣，我要穿那件橙色旗袍。”罗秀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就是个肺炎，打完点滴就好了。”罗恩玉强装轻松。
“你们也不用伤心，我就是和他们团聚去了，我这几天就在想，如果他们没死，兴靖的儿子应该跟小恒差不多大了，不过公司应该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了。”
罗秀的双眼盯着天花板，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沟壑流淌，似乎在回顾自己的一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罗恩玉抓起纸巾擦拭罗秀的脸：“妈妈，你想太多了，医生都说了没事，很快就能出院。”
“就算出院了，也是一天天熬。我已经做好打算了，现在就想去见他们。我身后世都安排好了，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看不到你结婚生子了。”
罗恩玉也忍不住流眼泪，她给罗秀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笑来，装作轻松地说：“我还要妈妈帮我把关未来丈夫呢，所以啊，您要快快好起来。”
可现实像一记耳光狠狠扇来。第二天罗秀就发起高烧，血氧数值不断往下掉。看着母亲费力喘息的样子，罗恩玉攥着输液管的手不住发抖。
罗恩玉心里莫名烦躁，她讨厌罗秀死气沉沉的样子，她不想听罗秀说死的话，她现在就想夺门而出，忘记有一个躺在医院的养母……她讨厌自己无能为力，她厌恶自己有了想逃离的想法 。
“要是能代替就好了。”罗恩玉在心里呐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无助地站在床边，听着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被愧疚和无力感不断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