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长安一夜未眠,次日他便起了个大早,准备去看看这宁侯府。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出自己的小院子。
宁侯府是先皇赏赐给前任侯爷,也就是岁长安祖父的。
这座宅邸位于整个青州城最好的地段,院内虽不雍容华贵但也是清新雅致别有一番风味。
岁长安想了想,照着记忆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长安少爷,还容奴婢通报一声。”
守在门外的婢女恭敬地弯腰,在看见岁长安点头后,她才婀娜的走进了里屋。
不过片刻,婢女便走了出来,她替岁长安掀起珠帘:“长安少爷,老夫人有请。”
岁长安点点头,朝着里屋走了进去,再看见老夫人后,他便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
“长安啊,你是为那件事来的吧。”老夫人慢慢喝了口茶,将茶杯递给她的管事嬷嬷,“老身知道你心里苦。”
老夫人今年不过六十,却已是满头白发,她看着岁长安的视线有着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看见岁长安微微蹙起的眉毛,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摄政王也是享福的,你就跟他回去吧。”
岁长安心里一紧,只感觉一阵恶心,他原本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听到此话,顿时抬起了头,眸里闪过危险的光:“祖母的意思是,让孙子又跟着那个病秧子回京城?”
老夫人嘴唇微动,那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你还是太年轻了。”她又叹了口气,“老身知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你母亲的东西,会在你回了摄政王府后,给你送过来的。”
岁长安的手猛然攥紧又缓缓松开,他的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
两人相顾无言。
“好。”半晌,岁长安咬咬牙,“我知道了。”
说完,他脚步声风毫不犹豫地离开。
老夫人是指望不住了。
岁长安心里难受,虽早知是这个结果,可他却总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
最多还有五天,他就得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了。
一瞬间,他只感觉有一双大手,无形的将他的心脏紧紧抓住,强烈的痛苦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岁长安,小玩意儿罢了。”
“岁长安,给我回来。”
男人的声音似乎还在脑海里盘旋,少年不禁打了个踉跄,勉强站稳脚跟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宁侯府大门。
深红院墙,青砖白瓦,岁长安从未发现过原来宁侯府的墙也这么高。
“你是何人?”
岁长安抬头,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身穿银白盔甲的男人,他的头发用一根红丝带高高扎起,右边眉尾有一道小小的伤口,眉眼深邃好一副少年气。
男人见岁长安看着自己,忍不住挑眉一笑,大步走向了他。
“怎么没在宁侯府见过你?”男人绕着岁长安转了一圈,带着浓浓的好奇,“新来的小厮?”
他说着又自顾自的反驳了自己:“不应该呀,哪有长的这么漂亮的小厮?”
岁长安本就不好的心情因为这句话更加不高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哦?我不也没在宁侯府见过你,怎么,你是新来的马夫?”
男人愣了两秒,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眉眼一弯,又靠近了岁长安一步。
“你这家伙倒是有几分意思。”
岁长安厌恶地皱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谁知男人并不把他的抗拒放在眼里,他啧啧两声,有些惊奇:“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
“你很有名?”少年甩甩手,“怎么,你也真不知道我是谁?”
“既然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和你废话了。”
岁长安只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味道,他本能的对这个男人多了一丝警惕。
他说完正准备转身就走,可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左肩,迫使他不得不待在原地。
“有意思。”男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向岁长安的视线更是充满探究。
岁长安不禁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不要跟这个男人一番计较。
虽是这样想着,可是他的脸上却愈发的不耐烦。
“想我堂堂大历国将军,你竟真的不认识我?”或许是少年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厌恶,男人抿抿唇,难得的朝他解释了一句。
“与我何干?”
岁长安蹙眉,冷笑一声,语气嘲讽:“怎么,堂堂大将军还要来惹我这个平明百姓?”
沈季同歪头,心里越发的对这个少年感到奇怪。
可他只是单单绕着岁长安走了两圈,眉眼都带着深深地疑惑。
沈季同有一个秘密。
小时候因为自己个头大,母亲难产,虽最终母子平安,可父亲却始终因为此事而迁怒自己。
幼时他生了一场重病,可因为不受待见竟无一人为他去请大夫。
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际,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仙人点了点他的额头,再次睁眼,他的病便已痊愈。
或许是那老仙人可怜他,痊愈后的沈季同很快就发现他竟然能看见别人的心情。
沈季同见过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可就在哥哥高中状元之时,弟弟虽高兴的同他一起庆祝,但他却看见弟弟头上写着嫉妒二字。
他也见过感情很好的夫妻,可谁也没想到这对夫妻头上都写着对对方的厌恶。
沈季同眉眼深邃,虽是边关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可模样却一顶一的好。
有传言蒙古可汗在战场上见到沈季同,扬言要将他待会蒙古成亲,可当他和沈季同作战时,不过五秒,他的身体还在马上,头颅却已经在了沈季同手中。
或许是见惯了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沈季同对人对事一向冷清,虽总是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个面热心冷的,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可如今,在这个少年面前,那能窥探别人心情的功能仿佛失了效果。
岁长安看着沈季同这副思考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可沈季同那双大手却不合时宜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肩膀,如鹰般的眼睛扫过岁长安全身。
感受到危险的岁长安只能站稳脚步,抿抿唇,表情有些严肃。
“别这么严肃嘛。”沈季同看了岁长安几秒,最后笑了笑,缓缓松开了手,“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名字,我让你走。”
岁长安不想和他多耽搁,干脆利落地说:“贺昭声。”
贺,昭声?
沈季同一边眉毛挑起,表情戏谑:“你是说,你和当朝摄政王同名?”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小朋友,撒谎也打一下草稿吧。”
岁长安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后,露出个笑容:“岁长安。”他说着,一秒都不想留,转身就想走。
沈季同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也不在拦着他,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笑出了声。
岁长安,有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在岁长安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原本不耐烦的那张脸霎时变冷,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
沈季同,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和摄政王比起来,哪个在皇上心里更重了。
另一边,一辆绛红色轿子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轿中满脸苍白的男人,正皱眉掀起了轿子的帘子:“还有多久?”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隐隐的怒气,似乎是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大人,前面大雪封了路,恐怕只能绕路前行了。”马夫恭恭敬敬地回答他。
贺昭声眉毛一拧,掀起轿子的手骤然握紧:“三日。”他深深吸了口气,“三日内我必须到青州城。”他说着,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马夫在心里犯了嘀咕,且不说平日天气好的时候从京城到青州城快马加鞭都需要七八日的工夫,就说自己开快了,这大人的身体能受得了嘛。
可虽是这样想着,他可不敢去碰这位大人的眉头。
谁都知道这位大人这几天为了找那位的下落,已经不眠不休了好几日。
要是他此刻说出些不能的话,恐怕这位爷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拉出去砍了。
他默默应是,长鞭狠狠一甩,加快了速度。
天渐渐阴沉下来,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心里闷得慌。
岁长安站在院门前,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眉眼染上了一缕淡淡的忧愁。
宁侯府早就生了谋反的心思。
岁长安揉了揉眉心。
在他心里,宁侯府连蝼蚁都算不上。
此次他回宁侯府,除了要躲着那个病秧子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拿回母亲的东西。
虽早知宁侯府心思不纯,可他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皇上的大红人沈季同。
少年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挲了一下,不知道在心里想些什么。
早些年,摄政王一家独大,皇帝为了把皇权牢牢握在手中,特意培养了年纪轻轻的沈季同与贺昭声相互制衡。
可如今,似乎皇帝手中的利剑也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就是不知道,贺昭声和沈季同,究竟谁更胜一筹。
在宁侯府的另一边,沈季同脱下了身上银白色的盔甲,正笑吟吟地看着宁侯爷。
宁侯爷是岁长安母亲的哥哥,三年前岁长安祖父死后,他便继承了爵位。
“侯爷,我是个粗人,也就不扯些弯弯绕绕的了。”
沈季同喝了口热茶,看见宁侯爷头上写着的担忧二字,忍不住笑了笑。
“我知道您心里面在想些什么。”沈季同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渐深,“我也知道,摄政王殿下来找过您。”
宁侯爷不过四十,他听到此话,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骤变,他哆嗦了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在官场上这么久,宁侯爷很快就管理好表情,若不是沈季同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头上原本的担忧变成了恐惧,他也不会相信看上去沉静自若的宁侯爷此时心乱如麻。
宁侯爷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沈小将军慎言,在下不清楚您在说些什么。”
“我见过那个孩子了。”沈季同突然说,他心里发笑,“摄政王找您要过人了吧。”
谁都知道摄政王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京城里早有摄政王因为他而得罪皇上的传闻,可沈季同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宁侯府见到他。
他曾经也笑过那摄政王,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得罪皇上,可今日一见,他倒是明白了原因。
见宁侯爷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沈季同若无其事地道:“也难怪摄政王殿下会喜欢他,那模样,换成谁,谁不喜欢呢?”
看着宁侯爷越来越不好的脸色,沈季同悠哉游哉的将茶盏放下,朝宁侯爷抱拳行李准备告辞。
“等等。”就在沈季同即将离开的那一刻,宁侯爷叫住了他,“我答应你。”
沈季同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下一秒,宁侯爷深吸口气:“只要您答应我,确保那孩子安全。”
“那如此,我们就是朋友了。”
沈季同微微点头,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
两日后。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可岁长安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
这两日他想方设法的前去见那老夫人,可毫无例外都被拒绝了。
眼看着贺昭声马上就要到了,岁长安也是愈发的不安。
“长安少爷,沈小将军想邀您去花园一叙。”
就在岁长安心里烦躁之际,老夫人派来伺候的婢女进了房间朝他禀报。
岁长安一下放松下来,压在身上的那块大石头此时也应声消失,让他轻松不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便由婢女带着来到了花园。
远远的,他便望见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郎,正坐在凉亭里,喝着热酒。
岁长安止住了步伐,远远地朝他望去,下一秒,沈季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也朝他望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
两人互相愣了两秒,最后还是沈季同反应过来,他将酒杯放在石桌上,站起身,看着白皙的少年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