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被夜色吞噬殆尽,池塘里传来单调的青蛙叫声,萤火虫点缀着夜晚的村庄,一轮莹莹天上月洒下温柔的月光。
华九爻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千亿星宿为他而动,连成一片夺目的星辰。
鬼金羊连同角木蛟大放异彩,引得其他十二星宿安当无光,这时,远在西方的昴日鸡与奎木狼还在厮杀,隐隐有上风之势。
‘浮生千劫尽,长日一灯明’,厝火积薪。
华九爻轻轻皱眉,手指点在毕月乌上,以之为首,借东方苍龙氐土貉苍胸子势,倾尽全力相助奎木狼。
星宿相杀,千变万化,一分一秒,生息突变。奎木狼生吞助力,反手压制昴日鸡,西方白虎七宿皆为之喝彩。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绝处逢生。
华九爻眉目轻缓,抬手化去卦象,撑开慧伞,向着要去路而去。
时间晃晃悠悠,又过了小半月。
方长洲城门口,夜色已深。
数十个仙盟修士过来换岗,太初遗址将开,进城的修士也变得多了,巡防增加,换下来的修士难得休息,往回走的同时说起了最近闲谈。
“我今儿不仅看见了仙盟三十六派还看见了镇魔司的人。”
“镇魔司的人也来了?他们不是向来看不上这些秘籍,觉得浪费时间么?”
“我估计,他们是来抓华九爻的。”
“那华九爻都失踪两百年了,还抓呢。”
众人说的热火朝天,跟在最后的少年好奇道:“华九爻是谁?镇魔司的人要抓他,难道他是堕魔之人?”
场上的气氛一滞,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华九爻有没有堕魔尚无定论。”
少年不解道:“既然没有堕魔,镇魔司为何要抓他?”
“因为他的做法与魔头无异,当年掌握天机的清栎阁养他教他,却被他恩将仇报,阁中七百八十六人,无一生还,此子不死,天理难容。”男人冷哼道。
少年一脸错愕:“他竟如此人面兽心,当时仙盟和镇魔司为何没将他杀了?”
“那时候还没有仙盟和镇魔司。”男人叹了口气:“更何况那华九爻精通占卜之术,想抓他并不是易事。”
“那怎么办?”
“你担心什么。”男人乐了:“如今仙盟和镇魔司联手,他华九爻就是再厉害,也跑不掉。”
少年才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一个撑着红纸伞的男人从远处悠悠而来。
扇上挂着铃铛,一步一响,声声悦耳,扫去心中繁杂。
那人气势清冷而沉静,好似哪位天尊坐下的青灵童子。
刚松懈下来的几人立刻警惕,上前拦住。
“站住!你做什么?”
男人在原地站定,红纸伞微微上抬,露出一双温柔平静的眸子。
“请问镇魔司的人住在何处?”
众人一怔,有些奇怪的打量男人。
“你找镇魔司做什么?”
镇魔司,坐落于西北之地的浮玉山,是仙盟的阴暗面,执掌四海八荒刑罚,更是关押堕入魔道的人的牢狱,百年来,进入镇魔司的人,多为魂飞魄散。
——是已,常人避之不及。
“我找人。”
男人红唇微启,声音轻缓。
有胆子找镇魔司的,要不就是遇见了堕魔束手无策的人,要不就是自身染魔走投无路的人,但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焦躁,易怒。
面前的男人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几个修士相互对视一眼。
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指着前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到尽头左转,岔路右转,第五家酒楼就是。”
“多谢。”
男人身形如挺拔青松,道袍随步荡漾,缓步离开。
修士们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洛川大街上人来人往。
男人脚步轻松,错开路人,停在了修士说的第五家酒楼跟前,他在门口站了几息,收下红纸伞走了进去。
寒风轻抚,门口挂着用来提醒客人到来的风铃呼啦作响,发出悦耳的轻吟。
“道友里面坐。”小二快步迎上来,“打尖还是住店?”
男人的眸光在大堂转了一圈,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人,就问:“请问镇魔司的人是住在这里吗?”
小二神色一滞,下意识的望向楼上。
男人跟着看向二楼,一个穿着藏黑色弹墨青莲纹锦缎直缀的少年在听见他的话后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无声打量。
“道友可是镇魔司弟子?”
少年声音寒冷:“何事?”
“我想找褚言,他在吗?”
少年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动,他从二楼走下来:“你是何人,与褚师弟有何关系?”
男人温声道:“我是他爹。”
少年:“......”
楼上有相同打扮的弟子听见这话,走了下来,一脸惊奇:“你就是褚师弟他爹?”
男人微微颔首。
“经常听褚师弟谈起他爹,没想到今日居然得以相见,这位兄....”话到嘴边,忽然想到辈分问题,少年改口道:“这位....伯父,褚师弟和师尊去仙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跟我们一起上去等吧。”
男人自是答应。
三人一同上楼,少年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边走边问:“褚伯父,听褚师弟说,您住在饶安城,饶安是在北荒那边吧?”
“是。”
“离得这么远,您怎么过来的?您是专程来找褚师弟的吗?”
“我是坐飞舟过来的,刚好有事路过此地,在城门口听他们说,镇魔司的人也在,就想来看看褚言。”
楼上的布局与楼下全然不同,山水屏风隔成包厢,每个包厢自成一个天地。
他们走进天子一号,里面坐着四个一样打扮的镇魔司弟子。
少年简单对他们做了个介绍,然后指着主位说:“褚伯父,您请坐。”
男人道了一声谢,将红纸伞放在座位旁边,人在凳子上坐下。他的仪态极好,即便是入座也是端端正正,泼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双手放于双膝之上。
几个少年都在暗暗窥探。
褚言天生剑骨,如今修为已是元婴后期,作为他的父亲....怎么才筑基!?
眨眼再看,还是筑基。
少年脸色各异。
“你刚刚说,你们师尊也来了?”男人忽然开口。
闵溪一顿,脸上有着一丝可见的兴奋:“对啊,师尊这些年都忙着追捕华九爻,这次居然愿意陪我们一起来,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华九爻?”
男人眉头轻轻蹙起,似乎是不认识。
“你不知道华九爻?就是那个杀了清栎阁全门的人,还一把大火将清栎阁烧了的叛徒!这个人十分狡诈,我们镇魔司和仙盟联手,追查他整整两百年都没找到。”
男人摩挲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碧玉指环,默默没做声。
闵溪提起华九爻就是一肚子火,没有人回应也能说下去。
“我觉得他是知道被我们抓住没好果子,躲进无尽深渊了,不然以师尊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旁边的少年忍不住接话:“不可能,无尽深渊全是瘴气,无人能进,我倒是觉得他是死了。”
“可师尊说了他没死。”
“那他就是去了枉死城。”
“你莫不是忘了,枉死城不收堕魔。”
枉死城是魔界都城,里面的魔头都是天生魔族,天生魔族又怎能瞧得上人族堕魔,更何况魔族与修仙界乃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那华九爻能去哪儿?他一个好好的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闵溪泄气的坐回凳子上:“谁知道呢,或许真的死了吧。”
有人的地方就会谈起华九爻,谈论中会起争执,争执过后是无可奈何,他们像是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若无其事的转变话题。
“听说太初遗址已经存在万年,里面的宝贝至今未被发掘完,我这次不求别的,让我找到一把称手的武器就行。”
“你的扶光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还不够好。”
几人谈话间,门口忽然响起细微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结界消散,有人将门推开,穿堂风呼啸而过,脚步渐近。
几个弟子同时抬头,高兴出声:“师尊,师弟,你们回来了。”
走在前面的少年与他们相同打扮,闻言挂起笑:“我们回来了。”
“师弟,你快看,这是谁。”
几个弟子侧开身,将里面的人露了出来。
褚言瞪大了眼睛,快步走上前:“爹!你怎么来了?”
男人站起身,看着他温声道:“过来看看你。”
“饶安离方长洲这么远,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是说你不能出远门吗?你的脸色看起来....”
男人耳朵听着褚言的话,眸子移开看向门口站着的人,带着浅浅笑意,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裴小友,好久不见。”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门口的人墨发半束,幽深的狭眸紧盯着他,缓缓皱起眉宇,浑身都是一种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气场。
“华、九、爻。”那人一字一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