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觉得我不应该去渡情劫?”裴知余问他。
他想知道,过了两百年,华九爻会不会改变说法。
华九爻有些惊讶的抬眸,又很快垂下,有些犹豫的说:“你的情劫不渡也会化解,你可以不用管它的。”
“......”
裴知余一言不发的盯着华九爻,似乎是想就此看出这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华九爻头埋的越来越低。
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走近,闵溪的声音响起:“师尊,仙盟的人来了。”
华九爻眉头一皱。
他并不想见到仙盟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要进太初遗址,他也不想见到裴知余。
华九爻带着心头思量,抬头看向裴知余。
只是一眼,脸色瞬间白了白。
裴知余一直在盯着他。
准确说,是在打量他。
华九爻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他习惯性的用两百年前的关系去对待裴知余,实际上,只有他还停留在两百年前。
时间在流逝,人心在变化。
裴知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公子。
“你.....”华九爻张了张嘴,见裴知余起身又默默闭上。
裴知余脚步微顿,居高临下的睨了他一眼。
华九爻便动不了了。
很简单的定身术,奈何施术之人乃是桐君仙尊,修仙界少有的渡劫大圆满。
华九爻听见裴知余推门的声音,和闵溪不知交谈了什么,门被阖上,房间彻底陷入静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但有余力,像是偷溜进来的。
对方站在门口停了几息,许是看见了他,大步走了过来。
“爹,你怎么样了?师尊没对你做什么吧?”
是褚言。
华九爻想说没事,开口才发现裴知余不仅给他下了定身术,还有禁言术。
“......”
“你来方长洲也不跟我说一声,现在仙盟、妖族,还有镇魔司都在找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里太危险了,趁师尊还没回来,我先送你离开.....”
久久不见华九爻应话,褚言终于察觉到不对,他伸出右手在华九爻面前挥了挥。
“这是.....定身术?”褚言蹙起眉:“师尊怎么会给你下定身术?”
华九爻在心里接话:他还下令禁言术。
褚言抬手就要帮华九爻解开术法。
暗红色的灵力就要触碰到华九爻,忽然一道罡风凭空出现,形成结界将华九爻包裹其中,其后又散发出一道更为强劲的剑气冲向褚言。
一切皆在瞬息,褚言阻挡不急,‘砰’的一声砸到墙上。
“...咳咳...”
褚言撑着地面站起来,喉中浮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险些一口血吐出来,他捂着唇,强行压抑住喉中的血,眸瞳剧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华九爻。
“师尊居然还设了阵法!?”
华九爻想要蹙眉。
这是真把他当囚犯了。
“以师尊的修为,只要有人碰了阵法,他定会知道,现在怕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褚言着急说道:“爹,你先稳住师尊,等我找到机会再救你。”
华九爻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听着褚言快步离开的声音。
褚言前脚刚离开,后脚屋内就出现了一股强势的气息。
华九爻看见金色青莲纹的衣摆,随着稳健的脚步荡起些微涟漪,那人站在侧方看了很久。
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像是要将皮肉扒开看进骨血中。
华九爻感受到了忌惮,背脊产生无形的弯曲,如同某种猫科动物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空荡的房间内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冷笑。
那人终于移动脚步。
华九爻心头一颤,直直的对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
裴知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冰寒:“你想走?”
华九爻的禁言术不知何时被解开了。
他咽了口水:“没有。”
裴知余沉默了几息,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华九爻对面。
他的眸光落在华九爻脸上,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刚刚是褚言过来了,他只是担心我。”华九爻轻声解释。
“我不会杀你。”裴知余说。
华九爻知道裴知余不会杀他,但听见他这么笃定的说,还是有些惊讶。
其实他一直想问,镇魔司抓他是为了什么。
华九爻不觉得是为了清栎阁灭门案,他们从相见到现在,裴知余只提过一次清栎阁,还是为了讥讽他。
所以,裴知余寻他两百年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是为了那不能解的情劫?
“在想什么?”裴知余忽然问。
华九爻虽然心中好奇,但并没有问出来的打算,因此回答说:“没什么。”
裴知余就不太满意的啧了一声。
却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仙盟决定对你颁发天级追杀令。”
华久爻不解:“天极追杀令?”
“所谓天极追杀令,就是将你的年龄,相貌,生平事迹等,只要是仙盟能掌握的,全部发出来。”
“发给谁?”
裴知余一字一句道:“这天下所有你能去的地方,所有你能见的人。”
华九爻:“......”
他很不理解:“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
“仙盟和妖族合作,需拿出鸿绩来交差。”
裴知余的意思很明显,华九爻就是他们的鸿绩。
要是真的下了天级追查令,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华九爻抿着唇,想了想问:“他们准备何时下令?”
“三日之后。”
那就是太初遗址开放之时。
这时候下令,只怕是还有后招等着。
华九爻不怕对上仙盟的人,就怕会影响到他进入遗址。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不下这个天级追杀令。
华九爻眉心微动,看向裴知余。
“裴小友,能不能再帮个忙?”
裴知余唇角勾起的笑意一闪而过:“帮什么?”
华九爻没注意到裴知余的细微变化,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是镇魔司的尊主,应该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吧,你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别下追杀令。”
这个忙是有些强人所难,但这是华九爻目前能想到的,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已,他用一种特别期待的眼神看着裴知余。
华九爻的眼睛是淡黑色,是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翘,专注看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很难得的可怜意味。
像撒娇。
裴知余神色晦暗的捻了捻手指。
“以什么理由?”
“你觉得能用什么理由?”华九爻不耻下问。
明明是在帮他,却还要裴知余想办法,丝毫没有求人帮忙的自觉性。
裴知余看了他一眼。
华九爻冲他笑,乖顺的不得了。
裴知余将视线下落,看向桌上的续昼。
“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裴知余还是看着续昼。
“只要让仙盟的人知道你已经落入了镇魔司的手中,他们就不会再下天级追杀令。”
华九爻等着他的下文。
“仙盟不是傻子,没有那么容易相信。”裴知余终于抬起眼睛,声音冰寒:“所以你必须真正的落入镇魔司手中。”
华九爻瞳仁剧缩。
裴知余的神情好像真的想要将他关在镇魔司一般。
他有些后悔了。
或许他不该来找裴知余帮忙。
华九爻眸光瞥向脚边的惠伞,思忖着离开之法。
没等到华九爻的回应,裴知余抬眸看向他,察觉他的余光在脚下后,也跟着看了过去。
裴知余乃是渡劫大圆满,普通的障眼法在他这里无处遁寻。
红纸伞哪怕是阖着,也能看见淡淡佛光萦绕。
佛宗圣物——慧伞。
裴知余极速抬眸:“你见过宴青山?”
宴青山,佛宗大弟子。
道号世间解,世人尊称浮世仙尊。
曾经也在太桁书院就读,和华九爻、裴知余,算是同窗好友。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华九爻恍惚了一阵,才不明所以的说:“何出此言?”
“慧伞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裴知余冷冷说。
华九爻温和的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见过宴青山,这伞是我之前我给他算卦的回礼。”
两百年前,华九爻曾给他们几个人都卜过卦。
裴知余的神色稍微缓和。
华九爻这才谈起了他的提议,“我要去太初遗址,不能落入镇魔司,能不能换一个办法?”
裴知余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淡淡道:“不是真的落入镇魔司,只是让仙盟相信。”
华九爻惊讶看他。
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裴知余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管你去哪儿必须让我同行,你答应的话,别的我来解决。”
华九爻:“......”
更不理解了。
他只是想用更快捷的办法去一趟太初遗址,并不想因此多一个小尾巴。
华九爻的沉默落下裴知余的眼底就是无声拒绝。
一股无名火突生。
裴知余冷冷看他,面无表情抬手一招。
放在地上的惠伞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你想清楚,是答应我的提议还是让我现在将你送到仙盟。”
华九爻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人都麻住了。
没了慧伞,他根本出不了这个门。
两人面面相觑。
华九爻身受桎梏,不得不妥协。
他极其勉强:“......我答应你。”
裴知余手上一松,慧上回归原位。
华九爻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他的心又因着裴知余的动作高高悬了起来——裴知余将他的手抬起,两手十指交握,徐徐灵气萦绕,华九爻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莲花纹,眨眼消散。
是千里追踪术。
千里追踪术,顾名思义,是用来追寻人的,这种术法强度跟根据施术人的修为而定,裴知余的话,至少能够追踪到三界之内任何地方。
华九爻眸子轻闪,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来不及了。
“裴小友,现在可以解开我身上的定身术了吧?”
裴知余长眉微皱。
定身术解。
华九爻呼了一口气,一个动作保持久了身子会有些僵,他起身动了动。转头一看,裴知余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华九爻立刻乖巧的坐了回去。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仙盟的人?”
裴知余答:“不急。”
华九爻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一些困倦来。
他现在的修为将将筑基,加上连着赶了两天路,又被裴知余定了一会儿,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给他搬一张床来,他能立刻睡过去。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处境,强撑着眼睛与裴知余对视。
“仙盟之首是谁?”
裴知余一顿,幽幽吐出两个:“观峙。”
华九爻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出声:“他还活着?”
接着拔高音量:“怎么可能,他应该死了才对!”
裴知余面无表情道:“一百年前,观峙前往无尽深渊,被镇守凶兽大伤,道心筋骨皆碎,成为废人,五十年后,观峙取得极寒灵芝,重塑筋骨,后二十年在无极道取得地火心经,再修功法,现已是大承圆满。”
华九爻脑子一嗡,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
两百年前,华九爻亲手卜卦,卦象上显示,观峙成为废人后一蹶不振,星光溟灭,那是将死之相。
华九爻亲口告诉对方,及时行乐。
观峙不能接受,两人还打了一架。
结果,他竟然没有死么?
华九爻倏地站起身:“我去看一眼观峙。”
裴知余没拦他,只是冷淡的说:“你觉得仙盟为什么要盯着你不放?”
这世人恶贯满盈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没有就地伏诛的人也不少,怎么偏偏就盯上了华九爻?
“观峙想杀我?”华九爻因为真相心口狂跳。
华九爻遇见过很多听了他箴言之后想要杀他泄愤的人,对于这种事他本该习惯,但放在观峙身上,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是真心把观峙当朋友的。
而且现在观峙又没有死。
对啊,观峙又没有死,为什么要杀他?
华九爻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裴知余看他,眸色既黑又冷。
“什么都没做,就被你打了死刑,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