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洲福利院档案室

    午后阳光通过玻璃照进档案室，翻动起空气中的细小尘埃。

    许望挽着袖口，安静地将一册册旧档案，分门别类地放进箱子里。

    周寅站在窗边，看着保育员领着孩子们穿过操场去午睡，偶尔帮他递过几份文件。

    临近年关，孤儿院员工人手不足，搬迁档案的任务就被被院长归给了他们。

    "你经常回来吗？"整理间隙，周寅手里把玩着刚刚院长送的伴手礼，一个福利院的爱心小猫咪玩偶。

    小浣熊一样的尾巴扫过档案盒。

    许望舒手指在一本泛黄的册子上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偶尔。"

    "那今天是因为...."

    许望舒回答："因为梦到了一些事。"

    他的声音像夏天拂过纸页的风，没等周寅追问，他便翻开手边的档案。

    周寅好奇凑过去。

    这盒档案好似是孤儿院的建筑修缮记载。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变化真大。" 周寅感叹。

    发脆的纸页中有张老照片。二十多年前的星洲孤儿院是中西合并风格的三层洋房小楼，轻巧通透，院外墙爬了些爬山虎。

    而现在...她望向窗外整齐的的操场，配套的小学中学教学楼和住宿楼裙，已然是南部容纳规模最大、配套设施最齐全的省级福利院。

    "看来这几年确实捐了不少钱。"她下意识感慨。

    "中间翻修扩建过几次。"许望舒默默翻了几页，那里有不同年代的施工图纸，他手指在几处批注上停留。

    他幼时有了操场，小学后有礼堂和新宿舍。火灾后，林夫人又补偿一般建了崭新的中学教学楼和医疗中心。

    算是补偿那些...火灾里的孩子。

    许望舒眼睫几不可查地颤了颤，他把档案默默收好，整齐摆放进筐内。

    周寅没发现他这样，只是好奇地翻着另外一盒档案，"你会好奇你的身世吗？比如找生父生母之类的？"

    "我已经有父母了。"

    许望舒似是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眉眼舒展，像混杂了冬天里的太阳。

    他的养父母，刘娜和许川，都是开明又坚强的人。

    他母亲刘娜会全力支持他的芭蕾学习，给他请最好的老师。许川总是把他当成自己的骄傲。

    像亲生孩子那样好。

    "阿姨的身体怎么样了？"。周寅见他有些哀伤神色，试探着问。

    "年后会做一次化疗，配合试一种进口新药。" 许望舒想到母亲的病，心里沉了沉。

    刘娜就是这么坚强的一个人。

    早年间知道许川的身份可能给她带来威胁，也选择结婚——甚至真的有次因此被绑架，面对绑架犯也面不改色。

    当年她发觉自己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谈恋爱，也只是严肃要求他要注意对方人品，免得被骗。

    现在她病了，每次化疗都努力坚持下来了。有时候见许望舒伤心，还会主动安慰他。

    档案室重归安静，许望舒把最后一沓文件码齐，箱子里整整齐齐装着。

    *

    酒店内。

    周寅正在接一个Sherry的工作电话，见有人推开包房的门，匆匆挂了电话："先不给你打了，我手上有点事。新年快乐，保持联系。"

    她挂了电话，看着对面款款入内的，风华犹在的中年妇人。

    这是她妈妈早年旧友，孟淑华。

    算是半个香江电影圈女明星，周寅一回国她就联系过自己。她这次来大陆办些事情，顺带又提出来见见周寅。

    孟淑华鬓角也开始有了些银丝，却被她妥帖地绾好。她一落座就和周寅客套，镯子和餐具一起叮当作响。

    "点解唔叫多份乳鸽？你妈咪当年一个人能食半打。"

    周寅拿筷子的手一顿。

    孟淑华突然换成生涩的普通话，她发现周寅听粤语一知半解，心里一酸，许是多年没怎么说过。

    "那时候收工夜啦，我同你妈咪总去庙街食牛杂。"

    她点了一支细烟，端详着对面默默吃饭的周寅，觉着周寅低头的侧颜，真的像极了她母亲。

    孟淑华一下子笑了。

    "你食饭习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筷子尾会微微翘起。中意咬汤匙边。"孟淑华用慢语速温和开口。

    周寅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记忆里只有面对警察崩溃的许伊，没有其他任何母女温馨场景。

    孟淑华似是怀念："许伊十六岁做兼职模特，我们都拍广告。我刚见她觉着她斤斤计较，那时候我们两个女生share一支口红，她还要跟我算谁多用了一点。"

    两个女孩共用一支口红，一起拍广告。许伊的男朋友多，一天一天换，孟淑华一开始非常不喜欢她。

    "但后来有次拍完三点式泳装广告，大佬阿Tim追我到家门口，你妈妈正巧来找我，穿着戏服，戏服下还穿着球鞋。”

    “她把我藏在衣柜，自己拎着一支香槟找他倾数（谈判）...她真敢。"

    孟淑华点一支烟，眯着眼看向窗外的海景。

    "半个钟后，她跑进来告诉我解决了——不过我看她也被打了一耳光。"她一下子笑了。

    "你妈咪就这样捏着烟，"她比了个姿势，"「搞定，不过下次接job记得查清楚边个系幕后老板。」"

    孟淑华笑起来。

    "还有次她被广告商摸大腿，反手就泼了人家一壶普洱茶。"

    她又看看周寅，给她夹一筷子虾："像是昨天发生一样，却没想到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她们都熬出了头，许伊成了港姐后演艺事业一路飘红，男友既有明星也有富商。她也找到了现在的商人男友结婚生子。

    周寅想起前几日报道里的几张照片。

    有一张她自己的。剩下的几张都是她的母亲许伊。

    第一张许伊当年在港姐得冠的照片，她骄傲地仰着头，全世界的星星都在她眼里。

    第二张许伊站在公审被告席，垂了一缕头发在额前，她的五官明媚而锋利，站在那里仿佛孤注一掷。

    罪名是醉驾超速，逃逸致2死。

    书里这部分说的少，周寅只知道她替周景明顶罪，但书里对于具体的人命原因却没写得这么清楚。

    作为配角，在合适的篇幅里出现消失，完成别人的故事。

    "当年她和...周景明的事圈里很少人知道。"她吐了一缕烟，"她交往过的男人非富即贵，可私下总说，只有和周景明在一起时最开心。"

    说道周景明，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周景明虽然是大陆背景，却在港城也能黑白两道通吃。他弟弟当年傍上商业大亨的女儿，甚至搞到过牌照。

    "她想要什么，周景明都给。"

    "出事那天她本来要陪周景明，却临时改变了念头要去郊外的酒庄。"

    孟淑华似是伤怀，接过先生沉默递来的纸巾，轻轻擦了擦眼泪。

    故人一别，再见无实日。

    "她车技其实挺烂的。"她攥紧纸巾，"警察局的记录都还在。上次醉驾撞坏护栏，驾照差点吊销......谁能想到......这一次，车里还会多两条人命。"

    周寅被她说的心里不好受，她望着窗外的海景，默默想着这个她没见过的妈。

    人的感情很复杂，如果许伊如此精明算计，从舞台到被告席，那时她是灰心还是恨呢。

    孟淑华最后犹豫着，从手包拿出一个小首饰盒。

    "这个是你妈妈当年入狱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看了一眼周寅，"当年说……等你二十五岁再打开。"她突然用粤语飞快补充，"但我怕等不到了。"

    这顿饭吃的沉重，待她走后，周寅沉默地打开了首饰盒。

    是一个璀璨的红宝石钻戒。

    她的手抖了一下，有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里闪过。

    这是周景明送她的结婚钻戒？

    拿起来端详这枚戒指，几克拉的红宝石晶莹剔透，周围镶嵌了几圈钻石，璀璨夺目。

    【恭喜解锁「许伊的行车记录仪」线索】

    【警告！不得直接交给许望舒】

    【支线任务1：和周景明对话解锁许伊SD卡密码】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周寅吓了一大跳。她望向窗外灯火，恍惚见到某个女人决绝抹去泪痕的脸。

    *

    周家老宅

    新年伊始，凌晨时分寒意还未消，周寅昏昏欲睡地站在角落。

    周家传统是新年祭祖拜神。她也要在旁边陪着拜上一轮又一轮。

    祠堂中央摆上了供台，香烛缭绕，供桌上满满当当摆上了牲果点心和茶酒，沿着两侧铺开来。

    "今年的香火比往年旺，天公保佑。"

    周景明上完了头香。慈父作态一般整理供品，一边和其他几个亲戚说些家常闲话。

    周寅帮着叠好金纸递给周景明，他今日未带眼镜，看着气色不错，手边一串佛珠，小篆刻了「戒急用忍」四个字。

    待敬完茶酒，周景明拿出三炷香来。

    他想到什么似得，一转手面向周寅，语气也变了："你来跪香。"

    周寅被他看的一个激灵，连忙回问："不是哥哥跪吗？"

    她说完这话，突然惊觉——她今日并没有见到周酉！

    周景明却仿佛毫不在意周酉是否在，他微笑道，"你长大了，该学的规矩得学。"

    周寅见他面上随和却坚持，无奈接过香垂眸拜起。

    她本拜了三次要敬，却听身后周景明沉声道"九次。"

    周寅一顿，指节捏紧细香的木柄，强迫自己继续。

    她数着次数，耳边只有周景明从容的脚步声，直到胳膊酸了才缓缓起身。

    待她拜完起身，却见周景明叹了口气："晏晏，你哥虽然脾气差，但从不让家里难做。"

    周寅低着头，想装作似懂非懂。

    却见周景明转身从供桌慢条斯理拿起一颗红枣，下一句便是："晚宴上的消息一出，质疑不少。"

    "所以，我罚他在书房里跪三天不许出来。"

    周景明把红枣递给周寅，他神色平和安静，甚至笑容的角度都没有变

    "罚你什么好呢？"

    周寅心里一沉。

    她抬起头来，却见周景明眉眼之间阴翳不散，宛如笑面鬼，"你去亲自澄清，你哥哥是为了保护你不被其他人骚扰。"

    他顿了顿，"闹归闹。家族脸面不能丢。"

    熟悉的恐惧涌上心来，周寅下意识没有去接。

    周景明伸出去的的手也没有动。

    他笑的没什么温度，手往前递："这枣的核。不小心就会卡住喉咙。"

    见周寅咬紧嘴唇，面上似乎已经紧绷到极限，他突然叹气，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慈父姿态。

    "算了，大过年的，不提这些。"

    "女人都是倔……可惜了你妈妈。"

    他转过身，拿起筊杯问神前，又补了一句。声音如沉入古井。

    "别学她。"

    周寅心里一闷。

    她没再说话，可心里已飞快闪过那张SD卡的密码提示。

    她事先猜测SD卡密码是一个「对于许伊和周景明很重要的日子」。

    她试探让他放松戒备："爸爸，可妈妈从小和我讲，她最怀念和你的过去时光。"

    周景明满意地看着她。他向来享受女人对自己的爱情叙事，被包装成为他生活里的调剂品。

    "是吗？"

    果然周景明脸上浮现出一副满意的神情，他摸了摸周寅的脑袋，像宠物顺毛。

    周寅趁机来问："爸爸这里有没有些过去的照片能让我也看看？"

    周景明盯着她，半晌忽地冷笑，眼底温度彻底褪尽。

    "你去找陈叔问问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