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寅半夜又发起了烧，伴随着混乱的梦。梦里电影一般重复会计死亡的惨状，张铭的冷笑，还有杀手拖着她脑袋的警告。

    无尽的血里她疯狂躲避沉重追击，最后全身是汗地惊醒过来。

    饼干坐在她胸口上。

    昏昏沉沉，支撑着起来吃退烧药的间隙，她发现视野里闪烁着新的系统任务。

    【任务6：转交关键证物「备份U盘」给许望舒（倒计时24h)】

    她摸到手机，视线模糊，打开和许望舒的短信聊天框。

    她输了个问句，想点发送又按不下去。

    ——是不是不能给许望舒发消息啊，现在有没有警方盯着她通讯？

    她放下手机，却没意识到自己发了一条空白短信。

    *

    凌晨时分。

    许望舒一向睡眠很浅，他伤口还痛，在手机屏幕亮起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屏幕上孤零零一条空白短信，发件人他没有存，但是他知道这个号码是周寅。

    空白的。

    盯着手机屏幕许久，他最终抬手删掉了这条短信。

    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他翻了个身，牵动伤口，痛得他皱眉。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用备用电话拨通了周寅的号码。

    他等了许久才接通。

    "周晏。" 接通的瞬间，许望舒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道第一句该问什么。

    电话另一头好像没起床，许久后传来很沙哑的声音："嗯，怎么了。"

    "你去上班了吗？"他最后干巴巴问。

    那边周晏沉默了一下，才有气无力的说："没呢。你不说我都忘请假了。"

    许望舒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心问："是还发烧吗。"

    电话那边周晏含糊地嗯了一声，之后传来模糊的咳嗽声。

    "你吃退烧药了吗？"他追问。

    周晏没回答，她只是意有所指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下午替我去带饼干打疫苗。"

    许望舒听出来她编了个借口，低声说好。

    电话很快挂断。

    中午时候周晏给他发了个医院的位置，却补充了自己家地址。之后给她回消息，她都再没回复。

    许望舒请了假，但仍是装作去舞团，但特意选了坐地铁。

    之后他走了一个商场的联通口进剧场，换了衣服和帽子。才上去打了出租车，停在两个街区外。

    *

    公寓大堂。

    许望舒手上拎了袋子，走进周寅公寓大堂，小心地看着四周情况。

    此时已经下午过半，他给周晏打电话却没有再打通。

    "您是去几楼？今天我们有新规定，非常驻客和业主的都要办访客。"

    物业经理是个女人，她见许望舒张望，指了一下大堂左侧角落格挡着的三台机器，主动带他过去。

    那已经排上了个小队。

    "这机器不好用。"正在操作的男人抱怨起来，他穿了豹纹真丝衬衫配金项链，手里有个烟头，看着是个眼熟的Rapper歌手。

    "您稍等，我来帮您看一下。"物业经理上前，手势示意许望舒稍等。

    她看了一眼机器屏幕，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先生，您人脸识别得摘掉墨镜，墨镜反光。"

    Rapper看着有点生气了，嗤笑一声："这是什么破流程啊，之前我一晚上连去三家酒吧，可没人让我摘墨镜！"

    物业经理依旧保持微笑弧度："不好意思啊，这儿是业主私域空间，考虑业主安全，您辛苦配合一下。"

    她顿了顿："而且您注意，这里仍属于公共区域，禁烟，有监控录像。"

    男人有点生气了，碍于公众明星身份没发火，只是狠狠把手里烟头摁灭。

    "对了，你这访客记录是保密的吗？不会侵犯我的隐私吧，比如我今天要去两层..." 他意有所指，又鬼鬼祟祟问。

    "访客记录是保密的，您放心。"物业经理说。

    Rapper身后的男人是个冷峻西装男，不屑地看了上蹿下跳和猴子一样的男人一眼，直接对经理冷声命令道："让你们老板出来。"

    许望舒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仍怀疑是警察便衣。

    经理转向西装男，看出这是个经典霸总款，便微笑点头和对方握手："您好先生。我是经理小李。您是哪一层的？"

    西装男说："二十层。"

    经理拿出平板翻了下系统，皱了下眉："可登记的业主是王女士，您是？"

    西装男说："未婚夫。"

    经理似是有点为难："可她资料显示单身——没有申请门禁卡代持、拒绝访客申请。您要不打电话和她确认下吧。"

    西装男阴沉着脸掏出手机。

    ——他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Rapper办好人脸识别，在等访客申请结果。他本就对这种天龙人看着不顺眼，眼看着西装男越来越黑的脸，凑过去吹了声口哨。

    "哥们，被甩啦？赘婿梦碎啊？"

    西装男看了一眼手机冷笑起来，对李经理冷声："二十层还有空房出售吗？"

    物业经理摇摇头，似乎遗憾地说："二十层两户户主都是王小姐。而且小区禁止房产代持，过户需产权人亲自刷脸哈。"

    许望舒默默听完了对话，认定这个西装男不是便衣。

    轮到许望舒时，他刚输完楼层，却立刻感觉有人贴过来。

    他立刻浑身僵硬，下意识侧边闪了了一步。

    "抱歉，肩膀受伤了。"他说。

    "呀，那对不起了兄弟。"

    身后说话的个是一身潮牌的年轻小登。他看了一眼许望舒屏幕上输的楼层，笑着凑过来要搭许望舒的肩。

    "兄弟，你女朋友就是这十七层业主？她可以啊，太猛了。"

    许望舒瞳孔一缩，转过身来。

    小登浑然不觉，突然八卦道："我听我朋友讲了，她火力全开大战物业，这三台机器就是给她弄出来的新流程。"

    他手一指机器，讲的滔滔不绝。

    "她一篇长文甩进业主群，痛斥物业不尊重女性业主安全，还要给物业发律师函。在业主委员会里掀起轩然大波，被吸纳为委员会新成员。"

    许望舒面上不露分毫，淡淡道："物业确实该以业主安全为重。"

    小登眉头一皱，苦哈哈地说："然后业主委员会逼着要求换了物业经理，物业连夜开会增加门禁流程。"

    他这话一出，Rapper哥凑过来对许望舒狂笑了起来，"哥们，你怎么惹她了，放她出来报复社会呢？"

    连旁边一直狂打字不说话的冷傲西装男也转过头来，皱眉看了许望舒一眼。

    ——他们都觉着自己在这耗费的半小时生命，都是眼前这个男的不识好歹，进人家家门搞出来的。

    小登见许望舒疑惑，悄咪咪说："听Monica说，她控诉原经理滥用职权，未经她允许给访客开了物业卡，人家进她家去了..."

    许望舒没有回复，抬手输验证码。

    小登看他淡定自如，自己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他这么平淡，脸皮也太厚了吧！还是说...进女业主家的，不是这个男的？

    小登被这个猜想搞的更加激动，仿佛吃到什么瓜："兄弟，难道进她家的不是你吗？！"

    "..."后面又来了两个男人，小登声音太大，许望舒被他搞得更加沉默了。

    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

    顾淮来周晏家了。

    小登见状猛拍他的背，很痛心："哎，兄弟，你说现在女的怎么都这样！不过她们也是，事事较真什么。"

    许望舒躲闪不及，还是被他拍上了后背。他手一颤，拎着的纸袋子里东西被晃的卡拉响。

    "可能是...不较真的代价太大了吧。"他温和地回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三个男人。

    扎耳挠腮等验证的rapper，阴沉着脸联系助理要买楼的西装男，和一脸八卦的碎嘴小登。

    所以不得不开始较真了。

    物业经理好似闲暇地走过来，对小登补上一句："张先生，您要是实在不理解，可以看看这个录像。"

    她点了点手里平板："之前就有人投诉您试图尾随别人进电梯，再这样不仅您不能办访客申请，我们还要对您重点关注了。"

    "我是想让她帮我刷门禁呢。"小登尴尬笑起来。

    李经理在，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起来，许望舒绕过三个黑着脸的男人，自顾自办理访客流程。

    "我看到业主帮你提交了临时门禁卡电子授权。"李经理看他办理访客时补充，"这样您的门禁有效期是一个月。"

    "还有这种？"三个男人齐刷刷回头。

    "让业主帮申请就可以，这是一直有的。"物业经理说。

    他们说话之间，许望舒看了一眼手机，仍然没有消息。

    他向电梯厅走去。

    电梯门关上瞬间，他听到三个男人在打电话求业主的声音。

    *

    周寅电话仍是没有人接，敲了门也没回应。

    许望舒在门口等了很久，按照周寅给他的密码开了门。

    密码通过时播报了"欢迎回家。"

    许望舒僵了一下。

    屋里静谧得没有任何声音，他等了一会才推开门走进去。

    周晏的家里到处都是周晏的特点。

    玄关放方形鱼缸，却只有伸着头游来游去的王八。鞋柜下方一双没来及放进去的J牌高跟鞋躺着，露出被磨损的底子。

    外面是阴天，傍晚的客厅有点昏暗。沙发上凌乱地堆着毛毯和衣服，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有吃了一半的外卖盒、退烧药，以及电脑。

    笔记本幽幽亮着光。

    而电脑里插着的U盘，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许望舒捏紧了手里的纸袋，走过去时，饼干从大衣里抬起头看他一眼，又睡着了。

    她没有锁屏。

    屏幕上正是她和物业的长文草稿，还有业主群消息。而底下一份就是U盘里是审计的工作草稿。

    其中有句话被标记高亮。

    「1992-95 分批次支付林达建筑公司3千万工程款，但无法证明去向」

    许望舒盯着屏幕，某个更深的念头让他最终选择点开查看标记备注。

    备注评论用户是「ZM」。

    这个建筑公司非常眼熟，许望舒回想了一会想了起来。

    是星洲孤儿院档案室里，多年承接翻修扩建的承包商。

    过了一会，他把手里买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卧室的门。

    没有开。

    他叠好了沙发上的衣服，收拾了外卖盒，把她的外套挂在门口衣帽柜上。

    还是没有开。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周寅蜷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眉心紧蹙，右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用力到发白，像是和谁对峙。

    许望舒站在门口，喉结动了动。许久后低声唤她："……周晏？"

    他有点没办法把现在的她，和别人口中的"火力全开大战物业"联系在一起。

    周寅迷迷糊糊睁眼，怔了一秒。

    "我刷了访客机，进来时敲门了。"他轻声说。

    "抱歉，我睡着了。"她笑了一下挣扎着起身，说话时嗓子低哑："U盘在我桌子上，"里面是审计报告。"

    话音刚落，她听到脑海里的新任务。

    【任务7:找到张铭询问审计报告的隐藏线索。】

    周寅伸手从床头摸了温度计，她手边有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许望舒看了一眼，想起物业提起的访客。

    "我买了泡腾片，要不要加一点，补维C好得快。"许望舒轻声问她。

    周寅点点头。

    他返回客厅，从纸袋里掏出来一些东西——退烧药，退烧贴，维生素泡腾片，一小瓶枇杷糖。

    是他步行路过药店买的。

    然后他从客厅饮水器里接了一杯温水，把泡腾片化开了。把杯子递到周寅唇边。

    "温水。"

    他喂东西时，会熟练地在对方下巴虚托一下，动作精准又小心翼翼。

    周寅抬眸看他一眼，没有躲开。

    她简单喝了两口，许望舒把杯子放在她床头。

    床头柜不大放不开，他不小心碰倒了那瓶水，水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抱歉。"他轻轻捡起来瓶子，顺势拿走了。

    周寅喝了水，躺回被子里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次她又做了梦，没有梦到血，而是梦见了妈妈。

    *

    入夜前，她溺水一般，再次醒来。

    屋内黑暗，纱青色帘掩了大雨声朦胧，门外间或传来极轻的响动。

    拭去脸上稀薄的水痕，她撑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时不知身处何处。

    门外光源微弱，试图通过门缝挤进来。

    她指尖握上门把手，却停顿了。

    门外是否就是自己熟悉的出租屋？

    现在时值冬天，她出去就刚好能看见妈妈正靠着炉子，微笑着用钳子翻动炉子，给她烤几块热腾腾的年糕。

    下一秒开门时，光源洒进来，仿佛刀刃割开光阴。

    两个世界因此剥离倾覆。

    许望舒站在灶台前，一只袖子挽到手肘。温暖的厨房灯光，照出他骨节分明的瘦削手腕。他盯着锅，表情专注。

    周寅用迟钝的嗅觉艰难地分辨出米香，混着极淡的姜味。他虚握着勺子的手隐约露出纱布边缘。

    听到了动静，许望舒回头，却愣了一下。

    周寅站在岛台另一侧的阴影里，脸色苍白，眼眶却发红，睫毛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梦里的泪。

    几缕不听话的头发站在她的侧脸，像此刻玻璃上的雨痕，又像黑色的溪流。

    她直勾勾看过来。

    夜雨声细密铺洒中，她的眼眸如被雨打碎的夜中湖面。

    许望舒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拨开头发，却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握着斗勺的指节一紧。

    "尝尝。"他快速转身，去拿了白瓷汤勺，给她递一勺。

    热气触到脸颊。

    周寅低头尝一口，猝不及防被鲜到。味蕾重新复苏之间，她从梦里重获新生。

    他煮的是海鲜粥。看来他看了她冰箱上贴好的本周菜谱。

    "好鲜。"她说着，砸砸嘴。

    里面带着虾仁干贝的甜度，米粒开花，至少文火煨了三十分钟。

    身体先于理智认出了味道的安全感。

    许望舒盯着她品尝的动作，最后示意她去餐桌坐下，那里早已经摆好一碟酱汁，和半杯茶。

    他端过来粥碗。手心里，隐约露出来一点医院贴的纱布贴胶带。

    粥里有她之前买好的虾，和青菜香菇丁。汤汁晶亮，是加了咸鸭蛋或者炒了虾头。

    虾仁去了虾壳虾线和尾巴，姜丝和青菜香菇丁切的细细的。他甚至给饼干弄了两个虾仁，饼干吃的正开心。

    他是怎么用受伤的手完成的？

    不知道他弄了多久？

    "...你虾线去得真仔细。"周寅假装称赞。

    许望舒站在另一侧，听她这么说，正在擦台面的动作顿了顿。他受伤的手虚虚悬着，纱布边沿被水渍晕湿了一点。

    "习惯了。"他说着，弯腰把锅放进洗碗机。

    "你这么会做饭，你家的冰箱怎么这么空荡荡的？"

    周寅本想再次开玩笑的试探，但看到许望舒的神情晦暗，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自己固定的食谱，那他会是给谁做——

    "他不是有厨师吗。"她皱起眉头，印象中周家还是特意请的B酒楼主厨。

    许望舒下意识抚摸起自己的指节，却又再次松开。他看周寅想把姜挑出来，递给她一个骨碟。

    她原来不吃姜。他默默想。

    另一边，周寅想起他那些流程化的、熟练的照顾，不说话了。

    "别弄了。"

    她放下勺子，从柜子里翻找出医药箱走至他身侧。

    "伸手。"她犹豫了语气，终于还是强硬开口。

    许望舒垂下眼，最后沉默地摊开手掌，任由她动作。

    周寅尽量轻柔地揭开那块纱布，仍是被缝了细线的刀口吓了一跳。

    鲜红血液混杂旧褐色血块，碘伏颜色狰狞。

    "我自己能点外卖。"周寅看着他的伤口许久，睫毛颤了颤，半晌才说。

    许望舒避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轻声解释："下雨了。"

    他怕外卖不好送。

    周寅知道他说的有理，还是瞪他一眼。拿碘伏处理时，故意加重按棉签。

    许望舒果然轻轻皱起眉头，但没抽手。

    感觉到他肌腱绷紧，周寅连名带姓叫他，一本正经："许望舒，以后手受伤了就不要做饭。"

    谁也不给做。

    换纱布时，她手指的温度透过纱布触到他手心，让许望舒下意识手指一颤。

    雨声里，他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待外面雨势稍弱，他打算离开。

    "外面好像有人盯着，我先走了。记得吃药。"他低声说，准备穿上外套。

    周寅从玄关抓了一把伞拿给他。

    "我要去找一下张铭。"她在他临走时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