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内
周寅发丝被汗浸湿,有气无力地闭眼躺在座椅上。
所有的话在她耳朵里像高音喇叭一般反复回荡,最后又全部化为短信的提示音。
「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的人是谁?
"张铭..." 她无意识地念着这个名字,直到呼吸如同刀割。
她看到窗外杨灿在着急的说着什么,嘴唇在动,但说出来的话,只有短信提示音。
她的世界在坍塌。
杨灿见周寅久久未从车内出来,走过去敲车门查看情况。她透过前挡风玻璃,却看到周寅闭眼躺在车内,不知发生什么。
"周晏?"她叫名字,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
拉开车门后,杨灿却见周寅向前倒去。
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睁开一只眼睛看杨灿一眼。
那只眼内布满血丝。
"去医院。"杨灿一把接住她。
「查一下周晏的电话」她单手发消息给林茂之。
*
医院内
周寅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变成了平静神态,抿紧嘴唇,只是愣愣看着电视台里的新闻。
杨灿走进病房,望着周寅收敛的眉眼,直接开口:"你的精神问题复发过吗?"
周寅听这话手指一颤,莫名想起那个惩罚【强制治疗】来。
她心里再次乱成一片——她的什么精神问题?
"没有..." 她佯装无力,带上客气的社交微笑,顿了顿,起身要下床:"只是有时候头疼。我要去上班了。"
杨灿拿起手里的笔记本和笔,里面是林茂之刚刚帮她拿到的反馈:「张铭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你,她说了什么?」
周寅用沉默回答她。
"是——"她最后本要张口,却看见视野里系统警告弹窗再次出现。
【警告:违规剧透】
"如果你们能调查到,其实不需要问我。"周寅生硬转换了语气。
说完不再看着杨灿,而是看向杨灿背后的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一则新闻。
「亚泰机场突袭,死伤人员不明」
而系统的新任务就在明晚。
*
千醉酒庄
"哎呀,亚泰机场那件事是吧,他们都说与金融犯罪有关呢。"
红酒庄里,走廊砖墙上映着装饰用的蜡烛灯墙。门口侍者帮许望舒拿了外套。他今天简单的黑色西装配领结,整个人越发瘦削,像暮色时的狭长天际线。
"真吓人啊。"
林夫人正在走廊接电话谈笑,她看起来面色有些许憔悴,但是还是端庄得体。看到许望舒进门,她保持电话里的语气感慨,一边点头朝他笑了笑,示意他个口型。
「陈董在二楼A3休息室」
许望舒点头往里走去。路过会议长厅,里面正在进行一轮基金会的义卖筹款,目标是残障儿童。
今天的宴会规模克制,参拍人大多数都是中间人,架势熟练。此时拍卖压轴藏品还未展示,拍卖品一件件流水一般拍完。
他往角落里走去,却见到本不应该在此的身影。
周晏。
她背对着他,在坐在高脚桌旁,穿了一条露背小黑裙,头发低低盘起,一缕碎发垂耳,漫不经心。
似乎察觉他视线,她向后回过头来,抬起眼睛。
两人目光交汇一秒,各自移开。如同冰雪落在大地,转瞬消弭。
寂静刺耳。
一瞬间人群嘈杂声响,酒杯相碰声,再次涌入。
许望舒背影挺拔如常,步伐节奏未变,直直向二楼休息室走去。
推开休息室的木门时,窗外钟声正向。
休息室内,空无一人。
长桌孤零零地立在中央,抛光过的漆面精致发亮,两边椅子整齐排列,却没有人推开。桌子上,只有一块青花瓷碎片。
许望舒的手指一顿。
他见过,这是和周寅在公馆里拿取档案的那个青花瓷瓶上的一块。
他轻轻拿起那块青花瓷碎片。瓷片冰凉,边缘锋利,让他没由来想起江岑的字迹。
下方有一张裁剪公正的纸条。
【酒窖3号橡木桶区,8.30,一个人来】
他默不作声地走出休息室。
*
大厅内
拍卖会的压轴藏品已经登场。全场吊灯熄灭,金色追光灯璀璨低调,稳稳落在红绸覆盖的那个展柜上。拍卖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声音优雅低沉。
绸缎掀开的瞬间,主持人报了起拍价。
人群边缘,许望舒却神游着,正盘算一会如何进入酒窖。他感觉肩上一重。
有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许望舒身体一抖,快速回过头来。
是李昭。
他今日没带那个小男孩伴侣。于是整个人和许望舒越聊凑得越近,话题也逐暧昧起来。
他审视又暧昧地目光,和半分刻意地搭上自己手腕的手指,让许望舒睫毛颤了颤。
□□的故事围绕审视权力,以暧昧为包装来贩售。
他如果去酒窖里,会有危险吗?他是否可以找个证人拖延时间...
他的目光穿过李昭,往角落的周晏那里看去。
周晏好似感知到什么,正看着他。
她今晚的眼妆很漂亮,眼头在黑夜里如同螺钿流光。
没来由地,许望舒却想起她在电梯间里满脸血的样子,那时她的目光像一把锉刀,磨了他的手指。
他心里一颤,收回目光直直看向李昭,开口时嗓音低沉:"听说酒窖有1955年的木桐,李先生不请我尝尝?"
李昭心里一动。
——这男的看着纯,居然这么胆大。
勾引他在酒窖里偷情吗?
"没想到…望舒你这么有情趣。"李昭笑起来,手握上许望舒手腕,面上却波澜不惊,看着展台举起竞价拍,熟练和侍者示意。
真刺激,他喜欢。
"一会跳舞的时候我等你。"
李昭笑着低头拿钢笔写了酒窖电子密码给许望舒。塞给他纸条的时候,指尖轻轻挠了挠许望舒的手心。
许望舒的手下意识一颤。
他的目光穿过李昭,看到周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厅堂尽头。
大概被她看到了。
他轻轻垂下眼。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拿起银制餐刀,直直插向手心里,脸上一片平静。
旧伤原本已经结痂,被他再次弄出血来。他不用手帕而是拿起餐巾擦手。
点点血渍沾在餐巾上,好恶心。
*
地下酒窖3号区
周寅扶着墙,沿着酒窖的楼梯,拾级而下。密码锁亮起,她输入数字后缓缓步入。
这里是红酒木桶区,蜿蜒的地下道有设备保持了区域内的湿度温度。灰尘为浓厚的木材添了一点晦涩气息,更有年代感。
灯昏黄,一排排橡木桶横放在酒托座上,鳞次栉比。
她躲进一个角落两个木桶后藏好身影,等待点火时机。
此时头顶的舞会已经开场,地板隐隐震动,管弦乐队声音断续穿透石板。
——G大调幽默曲。
阴影里周寅本有三分醉意,却被自己对于音乐的灵敏吓得醒来。
脚步声从入口处缓缓逼近。
许望舒推门进来,他的身形在昏黄灯光里颀长,走路带起一阵小风。
紧接着,灯灭了。
周寅跌入黑暗里。
这样的酒窖简直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周寅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有些不安。她偷偷拿出手机——
无信号,马上没电。
她失望地打算关上,却发现昏暗的光下,多了一双腿。
周寅吓得要尖叫起来,却硬生生忍住了。
"是我。"
低哑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我们被锁在这里了。"
她抬头,手机映出的光照清楚了许望舒的脸。他的眼睫在光影里轻轻颤动,光线描摹他流畅的眉骨和鼻梁,勾勒出写意画一般的轮廓。
他仿佛对这黑暗习以为常,面上不动声色,可周寅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正望着自己,幽暗光线里他的虹膜是浅灰色,眸光如融月色,隐没着三分期待,欲说还休。
这是他走进酒窖时的期翼。
每次都是这样,周寅总是在一些微妙的危险时刻出现。
"啊,是嘛。"
那边周寅赶紧关了手机,下意识开始查看自己的任务列表。
世界重回黑暗。
果不其然,任务倒计时开始了!
可是这锁又是怎么回事?浓重的灰尘气息翻上来,她无助地咳了起来。
黑暗里许望舒皱眉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个空气,我有点难受,咳——"
周寅在黑暗里摆摆手。她真的恨自己对空气和湿度太过于敏感。
下一秒她伸出手,按照记忆摸向低矮的天花板,却够不着。
"你帮我,试一下这里的通风还有吗?"她只好一边咳,一边问许望舒,"大概在你身后有个应急氧气保持器。"
"没有了。"半晌她听到许望舒踹门失败,冷静道:"有人关掉了电源。"
周寅咳得越来越厉害。
"这样会缺氧的。我们会——"
而且她没办法点火了。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她的手包放在楼上了,她甚至没带哮喘药,会是谁关了门!
心脏无法抑制地跳起来,她捂住嘴的瞬间,感觉自己指尖冰凉。
"周晏。"耳畔许望舒在喊她的名字
他有点凉的手指在黑夜里摩挲着,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周寅抖了一下。
她感觉到许望舒在黑暗里沉默地翻动衣袋,而后转动了什么声响,「喀拉」一声。
有东西直接递到她唇边。
她感觉到那个冰凉的触感。
"吸气。"他说。
那是一支她用的哮喘气雾剂。
"你..."
她的手包在楼上,这是许望舒带的,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
她想起上一次电梯的雨夜里他无措地看着自己,忽然产生一种恍惚感。
"吸气。" 他半跪在她身前轻声重复。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蹭过,触感像初春季节里的雨水。
周寅在黑夜里闭上眼睛,深吸气起来。
酒窖里的陈旧气息,甘冽的气雾,带着许望舒身上的香水味拱进鼻腔,涌入肺部。
"你总是——"
"再来一下。"许望舒打断她,温声说。
他等周寅吸入时,一只手指握着药瓶,另一只手则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
周寅恍惚中觉着自己于清明细雨里,那雨水流过唇角,再到下颌,于方寸之内,草木生发。
酒窖里静谧至极,断续的舞曲声从他们头顶飘下来。
小提琴轻快优雅,像扯了缠绵的丝线,在黑暗静谧的拥抱里,无声延展。
周寅分辨出来曲目,笑了一下。
那手指从她脸上移开,轻柔缱绻。像雨水沿着叶子滑下,粘连出「滴答声」。
"许望舒,你会跳这个吗?"她问。
脱口而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试探,还是出于从来没有过的私心。
许望舒听到了这首曲子。
他当然知道周寅在说什么。
他的手指尖颤了一下,呼吸仿佛跟随着她的话语停止了。
安静。
"我就是随便问的。"周寅说话的时候,声音仍然有些喑哑模糊。黑暗却有种奇异的氛围,把她的尴尬都变得柔软。
还是安静。
"现在吗?"
几秒后,周寅才听到他像电影里一样轻声问。
她惊讶地抬起头,向声源凑过去。
抵住他的额头时,他们的发丝相互触碰。
许望舒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颧骨,混上他的香水味,像是冬日里一触即化的雾凇。
"嗯,教教我。"
她轻声说。
——一个无所谓对错的邀请。
【系统警告:OOC预警!】
她话音刚落,就有意料之中的警告弹窗在黑暗中展开。
伴随而来的是附骨之疽的疼痛,让她手指发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周寅胸膛里平白无故怄了一股气,她胸腔变成风暴里的海,她站在岸边,看台风眼。
她无声无息地划掉了弹窗,站起身来。
她抓住了他的指尖。
接触瞬间,许望舒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收回手。
一瞬间他惊觉黑暗里最恐惧的,不一定是死亡,也可以是被碰触。
他感受着她的食指一点点摩挲着他手心。抚摸着薄薄的茧子,分明的掌纹,未干的伤口。
又像在抚摸他全部的人生。
病床前说不出口的话,尖锐生活留下的伤痕,稍纵即逝的欢愉,镜花水月的爱情,抓不住的人生理想。死亡,爱,恐惧,恨。
那些在日升夜落里消亡的情绪,本已被他自我消解。今夜却在她的指尖颤抖着拼凑汇聚。
他从来没这么恐惧过。
他本来已经用血肉熄灭灵魂里的烟,再拿出十万分堂吉柯德精神,告诉自己那是爱和必然,等痛苦变成白色的伤痕,他就把它们埋在时间缝隙里。
现在他骗不过自己了。
他搂着周寅的腰,带着她踏出了第一步。
他的动作精准吗?他也不知道,只感觉到她错步时,他的心跳。
仿佛回到第一次站上舞台前,在垂落的幕布下深呼吸的那个时刻。
过去像树根蔓延出来,扎根在他的身体里,变成无数种可能和憧憬。谢幕时他因为的强光往下看去,乐池里那个没鼓掌的男人正在拿着节目单看他。
而这一次没有灯光,也没有音乐。
没有目光,也没有掌声。
只有漆黑而充满灰尘的沉闷地下室,头顶隐约的旋律和彼此的呼吸声为伴。
周寅磕磕绊绊,在黑暗里,触碰到他的膝盖和脚踝。
"小心。"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颤抖。
西装衣料的摩擦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克制的喘息,纠缠的琴声。
"你听到了吗?"周寅吃吃笑起来,在他耳边说。
这是悬而未决的命运的声音。
"什么?" 许望舒轻声问,带着她转了个圈。周寅跟着他的步伐,走过着狭长的酒窖小径。
她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仿佛在找一个安全的岛屿。
可她没有。
系统的诅咒写在她脑海里,疼痛像一面镜子,让她开始分不清现实。
她回到那个昏暗的,带着油烟味和下水道味道的家。
忙碌,她在做饭,站在灶台上翻炒那把沉重的铁锅。
婴孩哭声,男女争吵声,碗碟摔碎声,抽油烟机风扇声,混杂着锅铲碰撞的声音撞击在她脑子里。
过去她从未注意这些声音,生活像一根擀面杖揉捏碾轧着她这团面,快速延展成合适形状。太过于无声用力,她并未意识。
直到她任性地伸出手。
指尖相触,五感像碗沿敲碎鸡蛋的蛋液一般流了出来。二十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如此分明——
好吵。
好疼。
许望舒的手指从那一侧穿过来,握住她。
她看到码头停了一艘渔船,是她十几岁常在公园里看到被落日浸染的那艘。
十岁的女孩走出摇晃的甲板,看着岸边二十岁的自己。伸出手,触碰水面上船舷外的一簇浮标。
而黑暗里,周寅的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来,无意识地抚上许望舒的喉结。
"你怎么了?"许望舒的喉结因她的触碰而下意识滚动,他低声问时声音沙哑。
他没有等来周寅的回答。
二十岁的周寅站在岸边,低头看着那个幼小的身影竭力动作,仿佛在看一场默剧。
下一秒,在黑暗中。周寅像吹偏的烛光,轻轻地凑过来。
她带着血腥气的温热鼻息拂过许望舒的耳边,顺着血液脉络,游走于神经,爬进大脑,最后附着在他的灵魂上剧烈燃烧。
可那样的的呼吸又太脆弱,以至于许望舒低头时,本能地靠近了她的唇。
【检测到角色OOC崩溃临界点,启动强制干预】
系统音带着耳鸣在周寅脑海里响起。
她整个人像被电击般后仰,后脑重重撞上背后的橡木桶。
「咚」
许望舒听到她的头撞在桶上的声音,仿佛如一个耳光,让他的呼吸一下子凝滞。
——她在抗拒。
而他在做什么?
许望舒身体里的那个自我开始眩晕。他意识到他们手心相扣,自己轻轻摩挲着周寅的腰。
他们是疯了吗?现在不应该逃命吗?他们居然在跳舞,甚至几近于唇齿相接?
他不配。
他的手指按在手心的伤口里。未愈合的伤口被指甲狠狠掐入,疼痛终于带来片刻清醒。
"抱歉。" 他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咽下去。
【关键任务倒计时5分钟】
周寅脚踝一歪。
"周寅,你怎么了?"他再次出声时,声音平静克制,仿佛深邃海面上的厚冰。
"没事。" 周寅此时的声音反而带上一点轻快和俏皮。
"头顶上,有排风通道,可以打开。"
许望舒的手顿了一下。
他轻轻摸索着头顶的天花板,果然在尽头找到了一条排风通道。
他拿起随身带的小刀,撬开了排风通道的边缘。
清冷的氧气流通进来。
许望舒也感受到了气流。
"这里看着可以通过一个人,你可以从这里到门那一侧,那边应该没有关掉通风阀。"
许望舒让周寅背对着他,轻轻举起周寅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腿,用托举姿势一把把她轻松拖上去了。
"抓好,注意安全。"他轻声提醒起来。
周寅点点头,笑了一下。
"我上来了,望舒哥哥。"
这个称呼让许望舒本能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声源周寅。
她什么意思?
"快啊。"周寅声音催促。
许望舒轻轻踩着一旁的酒架向上爬时,却听到很轻很清脆响声。
寂静无声。
「轰」!
整个酒窖一瞬间被点燃!
骤然升起的刺目火光中,她的脸庞隐匿在阴影里,七窍流血,抬眼时漆黑眼眸如同恶鬼!
"我帮你一把。"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下一秒,她骤然伸手,把许望舒推进了下方火海里。
火舌缠上他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