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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内
杨灿见到许望舒时,他正安静地坐在天井花园的长椅上,抬头望着青白的一方天地。
她快步推开玻璃门走进天井里。
声音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这里只有植物安静生长的静谧,微微风声,和玻璃窗外的人流嘲杂大不相同。
"许先生,是你母亲生病了吗?"
路上的花枝茂密,打在肩膀上绰绰抖动,她走过去,沉稳开口。
许望舒闻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干练的女警官,轻轻点头示意,声音礼貌诚实,带一点不冷不热的疏离。
"是的。谢谢关心。"
他低下头,拿起手边的档案袋,再次开口时声音沉静,主动反问:"杨警官,你找到我,不只是为了问这个吧?"
杨灿目光扫过他的档案袋:"常规问询。我们查到天地壹号一个最大的客户,宏达建筑,它的幕后老板最近在国外去世了,死因很可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望舒的表情。
许望舒恍惚了一下,黑暗柜子里的枪声和周寅颤抖的呼吸一瞬间浮上来。
他抬起头,声音里终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什么时候的事?"
发觉杨灿如炬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他只好佯装平静,确认时间线。
"上周六。"
靴子落地。
许望舒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或许杨灿口中的老板,就是陈董事。他多次想找机会对自己下手,却最后离奇死亡。
杀他的人,会是周酉吗?
他按下心中疑惑,抬起头直视杨灿,语气低沉却锋利:"杨警官,你为什么会对这家运输公司感兴趣?是因为舞台火灾案子里的电工?"
杨灿愣了愣,很快恢复镇定。她随意地在他身侧不远轻轻坐下,看着花园里的月季和蜜蜂。
"不,是我手头的案子,涉及一批特殊物品的流失,运输公司或许是其中一环。"
她装作摆弄月季,余光中却看到许望舒再次露出一瞬间的犹豫和诧异。
"特殊物品?"许望舒问。
杨灿转过头来,抓住这个时机继续抛出下一个钩子。
"是的,而提供给我们信息的线人…他当时似乎也在你出事的剧院附近。"
她顿了顿,似乎漫不经心:"他总是拿个罗盘,有时候道士打扮。"
睫毛颤了颤,许望舒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杨灿见状转头看他一眼,直接了当开口,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我的猜测是,这家公司有可能是涉及到文化走私,目前我们正在调取更多信息。"
许望舒的手指重重一颤。
他下意识回避目光,看向月季从中的蜜蜂。
许久,他才开口:"杨警官,你既然能查到天地壹号,能不能帮我查一份具体的海关报关单?"
"目的是?"杨灿问。
"我父亲去世前,最后见的人就在谈这个。"他声音很轻。
杨灿想起上次他去公司调取档案,立刻立刻抓住关键:"你父亲的车祸?"
许望舒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末了摇摇头,指了一下文件夹。
"他死于火灾。出事前,曾遭遇过车祸。"
他本想说许川的工作笔记,但却犹豫了一下:"他生前最后在调查一个叫安娜的女人,我父亲死后,她也失踪了。"
他不能透露父亲笔记的全部内容。
他不确定杨灿是否能动得了背后的大树。他需要保护自己,也...避免牵扯周晏。
说完,他不再看杨灿,只是专心盯着花坛上的蜜蜂,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戳了戳那株月季花瓣。
"蜜蜂出现的地方,会有花的香气。看似浪漫,但本身就是一种共谋的自然界法则。"
杨灿看着他流畅的侧脸,明白他没有全盘拖出他背后的事情。
他为什么隐瞒?
她思考一下,试探道:"许先生,舞台事故的案卷笔录里,周晏和你似乎并不像单纯的暗恋与被暗恋的关系。有人见到你出入她的私人住所。"
她顿了顿,看到许望舒脸上的沉静在一瞬间被恍惚替代,却又很快消失殆尽。
"你似乎与周家的两位核心成员都有相当密切且…复杂的关系。"
"你知道,在调查中,我们需要厘清信息关系。这能帮助我们排除干扰,找到真相。"
许望舒盯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一个点,沉默了几秒,最才用一种带着尴尬和无奈的语气开口。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难定义。"
他低头看着手指。
"但我很感激。她的金钱上的帮助,确实解决了我最大的困境。所以——"
他没有再继续说,自嘲地笑了一下。
杨灿皱起眉头。
许望舒这话她没有全然相信。他暗示金钱往来是核心;而他对此态度复杂,似乎在刻意回避和周寅的真实情感状态。
她还想说什么,但是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她最终开口:"我可以帮你查那份报关单和安娜的信息。但作为交换,如果你找到关于天地壹号或者你父亲案子的任何新线索,请告诉我。"
许望舒点点头,心跳尚未平复,他站起身,把准备好的文件袋递给她。
一个新的、脆弱的合作的诞生。
"杨警官,查些事的人,似乎都很容易意外身亡。你最好也小心一点。 "
杨灿接完电话时,许望舒已经离开了。
她抽开档案袋。
里面是一份许川的车祸记录。而肇事方赔偿协议里,赫然有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缓缓把文件放在袋子内,决心查许川死亡当年的所有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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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集团
玻璃窗外的天气仍然是灰蒙蒙的。工位上员工交谈声低不可闻,连脚步声都显得比平日匆忙而谨慎。
会议室里,Sherry 看着廖真真把一份报告推向自己面前。
室内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的低鸣声。。
Sherry本只是好奇,却在看到描述核心部件存在辐射屏蔽缺陷的冰冷的专业术语和超标的数据时,眉头重重一跳。
她抬头看向周寅,发觉她嘴唇紧抿,眼底有些疲惫地青色。
"Sherry,想拜托你做个方案。"周寅敲了敲这份文件,叹了口气。
"以基金会的名义,启动一个基层医疗设备更新换代的公益项目。首批就针对这批问题机器的投放点,尤其是那些四五线城市的合作医院。"
"对外沟通口径上要突出我们的社会责任,模糊具体原因。"
她顿了顿,"特别是材料辐射的问题,对外材料里不要写。"
一旁廖真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这是要用一个光鲜的公益项目,悄无声息地掩盖并替换掉那些致命的隐患。
她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忧虑,半晌才开口:"小周总,这批机器的置换,预算不是小数目吧,现在这个节点——"
她没说完,在场三人却都心知肚明。
最近公司的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董事长病重的风声频出,几位独立董事同样称病不出,于是大小决策不是由据说病重的周董事长直接下达,就是被周酉一手把持。
周氏健康的几个关键项目,包括周寅寄予厚望的AI诊断辅助系统,预算被砍得七零八落。
沉默弥散。
周寅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如蚂蚁般的行人和甲虫一般的车流。
匆忙,而渺小。就像她一样。
"我们先走基金会的预算。"她背对着会议室答。
Sherry低头翻动这份检测报告,神色凝重:"这些核心部件,当初是怎么进口的?"
"我会去把问题的源头搞清楚。"周寅声音里带了一点疲惫。
她终于转身,看向廖真真,语气是罕见的犹豫:"对了真真,这段时间的项目会,让路眉来把控吧。"
她联系不上林夫人,最近要全权处理基金会的相关事务,两边事情缠绕纠纷,一个头两个大。
廖真真愣了一下,"小周总,行程我安排好了,但我——我不用去吗?"
"可能会有点风险。或许需要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周寅的脸庞在模糊灰暗的天光下表情不清,只有语气犹豫。
昨日深夜,她看着自己的电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董事U盘里的数据,像黑暗中的碎片,里面除了已知的拍卖记录,文件里还有几份抵押贷款合同。
那些流落海外的文物,大部分并没有被真正的买家买走。而是在拍卖行里炒了一圈身价后,套取了一笔笔巨额的、去向成谜的贷款。
这些贷款的流向会是是白鹤基金会吗?她不知道,只觉着一阵寒意升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绝望感。
窗外灯火繁华,城市的夜生活正刚开始。霓虹灯的光影里,她打开了书房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份薄而不起眼的文件。
那是一份关于她名下资产概要,和一份匿名匿名信托计划的授权。
犹豫了很久,她把这份文件插进书架上的一排排商业书籍之间。
她很清楚,二叔老奸巨猾,梁家是地头蛇,周酉可能暗中使绊子。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这绝不会是一次顺利的商业考察。
会议室内,廖真真望着她面上交错模糊的光影,愣了一下,下意识打开了会议室的灯。
清冷灯光洒满室内。
她眼神坚定:"您需要有人帮忙处理数据和外部联络,我能帮上忙的。"
周寅沉默了一会,复杂地看着她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点点头:"那你在酒店里支持就行,不要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