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望着周亥的表情,心知他并没有在说慌。她担心刚刚刚的通话是不是被他听去,面上换上自然表情。
"上次有幸和梁叔见了一面,却没见到梁太。最近有机会引荐一下吗?"
周亥瞟了她一眼。
"最近临近万佛节,梁太在佛堂开坛做法事。届时重要权贵都会到场,如果你好奇,倒是可以去看看。"
*
周寅身着鱼白色礼服,随着周亥,在暮色将近时步入这个偌大的私人佛堂。
空气里的檀香中混杂着着浓烈的花香,茉莉、兰花花串间或点缀在院落。
这个佛堂非常开阔,金箔贴满中央佛像和梁柱,头顶上搭起的白色丝绸在日幕下如同波浪。诵经僧团比丘位列一侧,诵经声和木琴此起彼伏。
而中心巨大的祭坛上,不知有多少的蜡烛、油灯和水灯,围绕佛像依次铺开。高僧正在中央,用孔雀羽毛为宾客祈福。侍者正在引导客人将准备好的金银箔片贴到几尊特定的佛像上。
宾客中央,是身着深紫色传统礼服的梁太。她不到四十,笑容得体,举止优雅,颈间由黄金和黑曜石组成的项链格外璀璨。
周亥吊儿郎当地行了合十礼,看戏法一般邪气一笑:"阵仗够大啊,梁太。今年这是要直接把对头们都送走?"
"祈求更顺利嘛。求个心静。"
梁太看着他随意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的纹身,暗里皱了皱眉。随即注意到他身旁的周寅,暗中打量着这个低调简单打扮的女人。
"这位是?换女朋友了?"她语气里带着长辈的调侃。
"说笑了,我堂姐周晏。"
周亥顺水推舟地点出关键:"管理家族在大陆的健康护理板块生意。这次医疗器材的问题,就是晏姐揪出来的。"
梁太看向周寅的表情立马变了。她上挑的眉峰里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凶狠神情,话里的赞扬像是硬挤出来的:"原来是周小姐。您处理的效率很高,真是年轻有为。"
她话锋一转:"出了这种问题,我们也很意外。但自家的瑕疵,自己会清理,不劳外人费心。"
周寅行了一个标准而恭敬的合十礼,温柔开口:"梁太言重了。我是按流程行事而已,确保合作畅通。不过今日怎么没见梁叔?。"
提到自己老公,梁太的眉头皱的深了一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色耳钉,目光看向远处讲经的僧人,像是避开了烦躁:"他前段时间忙累了,最近去度假。"
周寅敏锐捕捉到她眉间忧虑和狠辣之色,心里透亮。看来,梁叔怕是背着梁太,去了自己情人的温柔乡。
"原来如此。"周寅关切点头:"梁太独当一面,那更要预祝法事圆满,诸事顺遂。"
梁太深深看了周寅一眼,发觉了她话里的尖锐,却仍带着主场的傲慢:"今年这几场法事,都请了高人。希望能把一些吃里扒外的脏东西彻底清净。"
周亥给了周寅一个「我没说错吧」的眼神,随口恭维了几句。之后梁太不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转向其他宾客。
夜幕降临,高僧祈福已毕,现场进入下一个环节。几个带着面具的形象走上舞台,在舞蹈中点燃了脚下的火炭,几乎明亮如昼。
周寅看着祭坛上升起的火苗,眼神却被角落里的女人吸引。
她穿着一套海蓝色的西装套裙,上面镶嵌着一只漂亮的蓝宝石胸针。手里拿了一支莲花,她的轮廓更像华裔,眼底映出祭台上的炯炯火光。
周寅心里暗道好巧。这是顾淮曾经提及的颂莎小姐,家族背靠王室。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上前去,站在颂莎旁边,静静看着烛火,声音温和沉静。
"每一盏烛火都承载着一个愿望,看似微弱,汇聚在一起却这么明亮。"
颂莎闻声转过头去,不动声色地身旁低调打扮的女人,微微朝她一笑,笑容温和体面。
"颂莎女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是周晏,顾淮的朋友。他常提起您,说您是泰国商界最独具慧眼的鉴赏家。"
"周小姐。"
颂莎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目光如镜,手中的莲花轻轻一转:"周小姐难得前来,不如多去转转,这里的仪式同样盛大。"
她曾陪自己哥哥接触过周酉和周亥,虽然对方给出的条件不错,但是眼高于顶太过于傲慢,此刻周寅再次装模作样凑过来,她并不想多应付。
说话之间,宾客如流水投入木简祈愿。更有甚者,已经吩咐侍从搬来一筐钞票投入火盆。火舌吞吐,不久就焚烧殆尽。各色名流开始流水祭拜,供上金钱珠宝,虔诚与欲望交织。
周寅听出颂莎话里的疏离感,却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接话:"烟火鼎盛,但看久了又觉着吵闹,可能真正的清净,或许不在明亮的火焰中,而在光影交界的地方吧。"
颂莎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她点点头:"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商业合作也是如此。所谓的清明,往往都藏在烟雾之下。"
周寅似有所感,轻轻近,语气里带着一点感慨。
"所以我才格外欣赏那些清晰透明的合作模式。比如颂莎女士您主持的东部经济走廊项目,规则清晰,前景光明。"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最近审核账目,看多了账目上的弄巧,很想静静心,您见多识广,不知哪里能找到这样让人心神清明的地方?"
颂莎也是聪明人,立刻听懂了周寅的潜台词。
她想找一条更干净、更聪明的路。
"周小姐若想找地方静心,我的办公室窗外景致不错,也足够安静。下次可以聊聊。"
她从手包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周寅,之后微笑欠身,重新汇入人群。
周寅心知这算是初步合作意向达成了,她收起手里名片,同样随着人流走向祭坛。
香烛缭绕,金色的佛像在无尽灯火的供奉下俯瞰众生。那些在正商界杀伐决断的精英们,以此无比虔诚地跪拜,脸上露出普通人般的脆弱和渴望。
点燃清烛,她抬头望着那佛像,从僧人手中接过三支香和一束莲花。
她之前从不信鬼神,可向死而生后,从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到现在的穿越者,甚至于生死全都依赖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这奇特的经历让她不得不信了神佛。
像其他人一样缓缓跪下,她阖上眼陷于黑暗。
喧嚣远去,留心中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别人的祈愿是财源广进、子嗣兴旺、家族鼎盛,但她没有可牵挂的亲人,没有能托付的朋友,这具身体的原主,亦是承担家族命运的可怜人。
她停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
第一柱香,愿前世妈妈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第二柱香,愿这具身体平安顺遂,活下去,无论作为谁。
第三炷香。
愿系统消失?
太过诡异,连神明恐怕也无能为力。
那愿什么?
她犹豫起来,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竟已无愿可许。
就在一片茫然中,一个念头如萤火缥缈,从她心里隐隐绰绰地映出来。
愿他岁岁欢愉,年年胜意。
光点渐明,光晕的中心,一个未曾预料的名字,与愿望在心念中合二为一。
心口像是手指拂过,酸软了一下。
「啪嗒」
一截滚烫的香灰落下,正烫在虎口上,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一颤,下意识睁开了眼。
刹那间,她正对上那尊巨大的鎏金佛祖像的眉眼。莲花坐上,佛祖结跏趺坐,颔首垂眉,慈悲怜悯,像是望穿她所有挣扎的心念。
「铛——」
万籁俱寂之间,不知何处所起的铜铃声撞入耳膜,涤荡于灵魂深处,是梵音在她耳边低语。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周寅一瞬间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她转过头去望向声源。
苹方正坐在一侧的法坛前,青铜香炉袅袅。他手中握着一个漆黑铜铃。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罗盘转动,口中振振有词。他身边梁太似乎在和他说什么。
而血红色的任务提示框出现在他的头上。
那一点微弱的暖意荡然无存。周寅只觉着一股寒气从脊背上一点点爬上来。
她抬头那看着头顶偌大宝殿。
琉璃金瓦精美壁绘之间,流出一片黑色无垠天空。那里不是神明,而是某种蛰伏在黑暗里的观察者,或许在遥远的世界之外,那稍纵即逝的复杂的情绪,只是某种程序里的一个变量。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里香烛上完,才缓步走过去。
梁太正在笑眯眯地和周围人介绍,"这是我从港城起来的风水大师的关门弟子,精通周易卜算,年轻有为。"
周寅诧异地瞪着那个风水大师,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男人戴着一顶芙蓉冠,穿着一件青蓝色的法袍,左右肩各环两只秀丽的仙鹤,远远看去气派极了,细看却发觉法服在他身上过于宽大,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
他眉头紧锁,眼睛却依然瞪得像只机警的猫,苍白脸上只有小痣看的明显。伸出手时,那遮了大半只手的衣袖一扬,秀气的手掌里托着三枚铜钱,呈给给梁太旁边的另一个太太。
苹方!?
他皱着眉头,先是唏嘘了起来:"心火亢旺之兆。王太,你是不是日夜间多梦又有时候心悸?"
那叫王太的女人惊呼:"是!大师真准!"
苹方一脸淡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三角符纸,手指点了点,"这是安和符,置于枕下。可管一月,但长期——"
他话里有话,"根子在居家风水。"
紧接着他似乎瞟了一眼王太的脸色,"回去把床头的绿植换成红色的。另外西南角卧室再挂一副全家福照片,木质相框。"
王太如蒙圣旨,不住点头。
周寅在一旁,拼命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这不就是劝人拿全家福警告丈夫别出轨,顺便把卧室装点得亮堂点!
哪门子的天机玄机?居然周围人还听得连连点头,俨然奉若神明。
似乎是感受到周寅的目光,苹方抬起头来。他脸上的淡定神情,在看到周寅的瞬间,产生了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