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一些奇怪的事儿。
起初是那个医馆老板又来了一次,这次毫不客气被孔术赶出门外了,临走前还骂骂咧咧诅咒了一通。
再就是镇里许多人患了一样的疾病,皮肤上生了一种奇怪的癍疮,碰到哪便传染到哪,那癍疮搞得人皮肤溃烂,脓血不止,痛痒难耐。来医馆的人络绎不绝,挤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南疆很常见的一种疫病,名化腐,多是腐烂的毒虫尸体接触到人感染上的病症,无需恐慌,只需要凉叶草碾碎敷上就好。
连先生雇了许多的采药人,却一人都未归。库房凉叶草稀缺,医馆又忙不过来,孔术便外出去寻那草药,医馆里留我和连先生打点。分明是不严重的疫病,只要他们不乱碰,乖乖等凉叶草回来就全都能医好。可他们偏偏却哭嚎着,大吼着“我是不是快死了”这样的话。
每次我一听就会给他们一个白眼,我说:“是。”连先生就用一旁的书狠狠地敲我的头。
连先生说:“比医人更难的是医心。”
可不是吗,得病了来寻医自然会治好,还没治呢成天认为自己要死了,谁管你啊。
我同连先生给来往的病人暂且敷上止痒的草药,且用绷带帮他们缠好,以防他们乱碰。他们要么一个个不放在心上,觉得我们小题大做,要么觉得我们医术不精,没法医好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
过了数天以后,孔术一身是伤的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包凉叶草还有一些奇怪的没见过的草药。一进医馆的门,他便摔在地上,睡了过去。
孔术这个人笨手笨脚,做事毛毛躁躁,平日里时常磕磕碰碰受些小伤,可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脱下他沾满血污的衣服,背上显现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稀能看见显露出的白骨。
该是多么痛啊。
他熟睡着,不如说是昏了过去。连先生焦急极了,却也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他的伤口,口中不断呢喃着:“阿术,别睡。阿术,醒醒。”
过了估摸三五天,孔术终于醒了,醒来看见我们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趴着睡不舒服。”
连先生又气又笑,狠狠地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孔术装作很痛的样子,捂着额头缩进墙角,口中连连直呼:“医师打人啦!医师打人啦!”
遂后他看向我,大喇喇地说着:“我头也伤了,快给我找一个布条来缠。”
我不理会他这般无理取闹的行为,他居然作势要下床自己去,碍于他这般任性,我只好去给他取了一条白布,帮他缠在额头上。
但是关于他受伤的事情,他只字不言,迅速转了话题。
许是他采药摔下山了?或许他觉得丢人?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去多问。
孔术的恢复能力很快,足月时他便能下地跑来跑去,吵嚷着要帮我们的忙。奇怪的是,孔术带回来的凉叶草能抵上一阵,可得了化腐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前脚刚来我们医馆看过病,臂上一小处溃烂,转眼间整条手臂已经蔓延开来。
我偶尔发过几次脾气,都讲与他们不要随便乱碰他们为什么不听?反而来说是我们的错。
每次我发脾气的时候,连先生都会呵斥我,反倒是孔术,抄起他的红缨枪,威风的站在我身旁,反问着那些无理取闹的病人:“自己不听话还有理了?”
每每孔术这般站在我身侧,我便觉得威风极了,好像我有了一个高大威猛的小弟,我便站在前面出尽了风头。
我心里更想习武了。
凉叶草稀缺,那些采药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孔术便又拎着竹篓,自己出门找药去了,叫我们不要担心。
孔术先前讲,听连先生讲凉叶草多的那座山上,凉叶草寥寥无几,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菜,所以只好去再远一点的地方,往来路程远,叫我们不要担心。
他走倒没什么,只是,这镇子变的奇怪了。
本来医馆的人络绎不绝,自从孔术走后,来的人寥寥无几,也罢,我成日清闲了。连先生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许是在担心那些病患。
得闲了,我和连先生打招呼,去街里逛逛。不知怎地,我走到哪,大家便躲我躲得远远的。我不知为何,想拉住一个人问清缘由,他们便立刻跑走,拾起地上的石块砸向我,口中直呼:“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啊?
我破口大骂:“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这时却听到后面传来窃窃私语,我转回身,却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见我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医馆,连先生以为我出什么事情了,关切地询问我。此刻我却什么也不想听,谁也不想理,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大口喘起粗气,缩到一个墙角抱着头,拼命往角落里钻。
身后有人拍打着我,有人抓住我,有人嘲笑我,他们在笑,在骂,他们提着棍子向我走来。我不敢回头,我不敢看,肩膀被人死死按住,喉咙被人遏住,我觉得我就快不能呼吸了。
我拼命转身,面前所见只有一片猩红,我大吼着:“滚开!都滚开!你们这群崽种!畜生!”
紧闭双眼,握紧的拳不断乱挥着,砸向他们的肩膀,我听到他们一直在嘀咕着:“妖怪,妖怪。”一声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刀子一般刺在了我的心上,割出道道血痕。
“别怕。”有人轻拍着我的背,温柔的说着,“别怕。”
连先生,是连先生。
我不敢相信,像个石像般保持着坐地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连先生他死死的抱住我,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背,安心又有力量。
回抱着连先生,我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只觉喉咙干涸,嗓子都哑了,夜间还发起高烧,死死地攥着连先生不放手,第二天眼睛肿的快比元宵还大。
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不停的流啊流,流进了梦里。
“连先生,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我听到那句温和的回应。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