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深处,夜晚最热闹繁华的地区,此刻显得格外冷清。
朱红的栏杆层层叠叠,绕着长廊蜿蜒伸展。鲜红的牌匾上书刻丹红楼三字,鲜红的色泽让人联想到妓子纤纤双手上的丹蔻。
沈知意在看见丹红楼的牌匾时,眼神中显现一丝诧异,随后对青涩的少男少女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和掌事的谈。”
禾苗显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看似镇静实则早已羞红了双耳:“行。”
看着不谙世事,左顾右盼的小雨,他将人拉到一边:“别进去。”附到她耳边轻声低语。
安顿好两人,沈知意轻车熟路地进入楼内,找到管事的老鸨,将茶买了出去。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青楼能卖茶,还是因为当初和孟婉一起调查李师师,这位名扬中州的留城名妓。
来往青楼的不乏文人名流,大多爱逞风雅,端的是君子之姿,即使来了这下作的地方,也要饮茶以示高洁风骨。而为了投其所好,青楼大都会备些茶,甚至越苦越好。
将茶卖出去后,沈知意心中暗道,这丹红楼还真是家大业大,中州留城有,这江州锦城也有。
老鸨及时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沈知意,端详着她麻布加身依然难掩风华的美貌,道:“姑娘,不是我说,你这脸蛋,这身段,哪里用得着卖茶讨生计?来我们丹红楼,我包你红透半边天嘞!”
沈知意小脸一黑,转身就走。
不是,见过劝人从善的,没见过劝人从妓的。自己再穷也没穷到去卖身的程度吧。
出门与两人会和,沈知意道:“你们先去买药吧,我有事要办,过会儿去找你们。”约定好时间地点,沈知意转身朝驿站走去。由于系统定位功能已经使用,她只能沿街问路。
刚在丹红楼,她猛然想起孟婉。还记得当初离开留城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给婉儿留封书信。不过,即使留了,也未必能安稳到她手里。
想起仓库中见到的冰冷铁器,沈知意仍然浑身战栗。若不是容玄包围了沈府,她都不一定能逃出沈府。
如今,她已经安顿下来,也该去封信说明一下情况,免得她担心。
然而,走到半路,她猛地顿时。
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前颠倒,破碎,而后重组。
沈知意扶住眩晕的头,靠在街边的石墙上,良久才缓过神。
她抬头环视,四周的景色格外陌生,喃喃道:“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忘记了重生的事情。
系统的惩罚,让前世今生的记忆都混杂在一起,却又无端缺了许多漏洞。
她头疼欲裂。
上一秒,她还在暴君跟前跪着。
冰凉的大手像开刃的刀剑般抵在她下巴,逼迫她抬头:“都说你国色天香,舞姿动人。为何,不献与寡人一赏?”
她缠绵病榻多日,刚被人拖到大殿上,惊恐不安道:“妾惶恐,污君眼。”
“罢了。邺国已灭,你自去冷宫住着吧。”
自那之后,便是无人问津数载,徒余明月两相望。
下一秒,她置身热闹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之中,她像是无措的孩提。
两世记忆杂糅拼接,在脑海中剧烈翻滚,系统正努力维持她的理智,无法给予有效提示。
终于,她疯了。
只见一女子疯疯癫癫似的,逮着人就问今夕是何夕,还说自己是什么千金什么娘娘,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一男子面黄精瘦,双眼凸出如青蛙鼓眼,眼中血丝道道透着精明。他冲上去抓住沈知意,一路推搡着回到西街深处,那座歌舞升平的囚笼。
丹红楼老鸨一打开大门就翻白眼道:“我们白天不接客,官人还是晚上再来吧。”
话音刚落,怀里就跌入一个娇软的触感。定睛一看,不正是那方前才拒绝自己的美人儿吗?
老鸨狐疑地望着男子:“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两眼发红,喘着粗气道:“给我五十两……不!一百两!她就是你的了。”
闻言,老鸨咯咯笑:“诶哟,您这……可不是正规途径得来的美人儿呢。”说话间,她抬起沈知意的下巴,打量道:“嗯……脸蛋儿尚可,但不够妩媚,嘶~这身段嘛,也不够丰满,一百两说实话不太值当。这样吧,我看这小姑娘也挺可怜的,六十两,不还价。”
男子咬咬牙,想着自己欠下的巨额赌债,答应下来。殊不知,一次意外之财,打开了罪恶的大门。
把钱递给男子后,老鸨得意于成功的砍价,轻轻摇晃手中的折扇,眼神瞟到旁边的沈知意,叹息一声:“不知道你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入了我丹红楼的门,就是我丹红楼的人。不要嫌妓子低贱,有的时候啊,可比某些高门贵妇来的逍遥自在。”
大门缓缓阖上。
沈知意跌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门徐徐阖上,看着最后一缕光线随之消失。
即使是白天,由于大门紧闭,楼内也点着零星几只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水晶帘和翡翠屏风层层叠叠,残留些许暧昧的甜香。
老鸨随手招来两个小丫头扶起她,拖进二楼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里很是黯淡,老鸨远远举了只火烛过来,整栋楼白天时竟然如此安静,静到她的脚步声如此沉重,像敲在人心头一样让人浑身一震。
“丹红楼有自己的规矩。这前些天呢,不叫你去接客,你就跟着湘怡学学规矩。”旁边的小丫头随即退下去告知那位湘怡。
小训几句,老鸨很快带着人离开。
昏暗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系统将她脑海内混乱崩溃的记忆封存,无论她如何回想,也如同雾里看花般看不真切。
脑海里的疼痛逐渐平息,沈知意躺在冰凉的地上。
回忆带着痛苦埋葬在过去,疲惫的躯体便迎来了新生。
她不再是骄矜高贵的千金之躯,而是一位伶人身后不起眼的小丫头。
她的名字叫归云。老鸨让她给自己取个名字,她觉得自己应该叫这个名字。随风漂泊的云,何时觅得自己的归处。
……
日头渐沉,已是逢魔时刻。
禾苗与小雨等得焦急,依然不见人来。
捧着卖茶剩下的钱,禾苗耐不住道:“这怕不是走丢了。你看着,我去找找。”
小雨拉住他:“万一阿音姐是遇到什么危险咋办,你有啥用,还是赶紧回去找你爹想想办法,我在这等着。”
禾苗一拍脑袋:“我们去找我哥吧,他就在锦城明理书院。”
禾苗与一辆华丽的马车擦肩而过,此时他已无力再欣赏。
马车上的风铃摇晃,车内气氛凝滞。
“你现在的病情需要静养,军中事务我已替你向上头告假,这几个月就在锦城好好休息吧。”林回神情严肃,已经顾不上敬称。
容玄阖着眼,脑海仿佛还残留着撕般的疼痛。
“两位老师可还好?”
“应该挺不错的。至少在看到你这么病殃殃的样子之前。”
章极闻言笑道:“老师看到你这样,估计要开骂了。不过嘛,骂的是谁我不说。”
林回黑了脸。容玄苍白的脸上也浮现笑意,一直微微皱起的眉也舒展开来。
他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容玄幼时便被送到名满天下的大儒许寄真处求学,便与他们是同窗。直到后来,容玄头疾初显,送往露申药堂就医,一住便是五年。好不容易休养初有成效,邺国与启国又陈兵边境,乱世渐起。
林回和章极还记得容玄那时初入行伍,少年意气,英姿勃发:“你们看好,我一定会守住这大好河山。”他们便义无反顾地信着他,跟随他投军。
如今眼看昔日同窗、如今长官被病痛折磨被迫离开前线,他们心中沉郁,宛若乌云罩顶。
章极挑开话题:“不知道秦牧秋最近怎么样,估计在锦城混得风生水起吧。”
闻言,林回笑着道:“这小子当初死活不肯跟着我们去,说家里有万贯家财要继承,想来已是富甲一方了才对。”
容玄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秦牧秋风流才子之名连他远在前线都有所耳闻,怕是路过红楼,满街红袖招摇吧。
红袖翩然自二楼垂下,犹如歌女温柔的柔荑,轻轻抚过秦牧秋的额头、脸侧。
他抬眼望去,对上湘怡艳丽的眉眼,半掩半遮在暗红的团扇后,有如妩媚的山妖,摄人心魂。
秦牧秋展颜,俊秀风流,快步走上二楼。
一上二楼,暗香扑鼻而来,“秦郎,可还记得奴家?”
倚在窗边慵懒斜躺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肩头,抬手皆是万千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