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穿透树梢,在青石板路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褐色的布鞋飞快跑过,遇到水洼溅起滴滴水珠。水洼映出一袭淡青色的苎麻长袍,斗笠的垂纱随着跑动摇晃,窈窕的曲线若隐若现。
沈知意顺着昨天的路线急忙朝石桥村赶去。昨晚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快过了,没有香篆钟的计时和丫鬟的提醒,她差点睡过头。
远远的见到站在村口的少年人,沈知意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耽误你们时间了吧。”
禾苗递给她一个背篓,道:“无所谓。对了,下午跟我进城卖茶。”
小雨则牵着大黄笑嘻嘻:“姐姐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记得带点钱哦。我们难得去一回城里,下一次估计是半月之后了。”
沈知意颔首,撩起垂纱绑起,仰起脸,微眯着眼,脸庞被阳光照射得格外白皙。
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盘缠。从沈家掏出来时,她并未带多少金银财宝,为了轻便,只带了些银两。只是一路雇车马还有贿赂城门看守放行,已经花去了大半了,需要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禾苗在前面开路,小雨牵着大黄,沈知意背着背篓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欢声笑语来到茶山。
说是山,不过是低矮的丘陵,只是看着矮,人站在面前还是会觉得高大。
茶山土壤呈红色,从山顶到山脚下犹如阶梯般整齐排列,每道山坎上种着排排茶树。
茶树只有半人高,小雨伸手掐去枝头嫩绿的幼芽丢到背篓里,不一会就集了小半。
沈知意有学有样地掐尖,却发现不一会手指就被被染得漆黑,连带着淡青色的长袍也染上脏污。
只一个不留神,娇嫩的手指就被枝桠划破一道细碎的伤口。不深,却有些刺痛难忍。
看着小雨和禾苗专注采茶的背影,沈知意没吭声,继续采着茶。
只是心里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忘记了带双手套。
停歇下来时,已是晌午。
小雨抹着额头的汗水,看着满满两背篓的茶叶,不禁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么多的茶,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等钱到手了,要给阿娘买药,还要给阿音姐姐和禾苗买澄沙团子吃。
她只吃过一次,就对那软糯的皮和沙甜的馅念念不忘。
转头一看,却见沈知意背篓里的茶叶沾着血。
鲜红的色泽衬得茶叶愈发清新嫩绿,生机勃勃。
小雨冲过去抓住沈知意还在采茶的手:“阿音姐,你的手!”
沈知意早已对手上的疼痛麻木了,一上午的时间,足够她从忍耐到习以为常。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大伤。
被小雨发现,她惭愧地笑,把手往后缩,“没什么事的。”
禾苗还在远处溜大黄,见小雨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回来,刚好看见沈知意满手伤痕的模样。
初见时,她皓腕凝霜雪,素手落银辉,举手投足皆为不染尘埃的高雅出尘。
禾苗没有那么多的文化,他只觉得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叫她开心。
如今她像尘封后出土的雪瓷,因为人们发掘不善,瓷器上道道破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般细碎。阳光斜射下泛着幽光,宛如褪色的胭脂泪。叫人忍不住怜惜。
禾苗默了一瞬,道:“等会去城里找个郎中看一下手吧。你这算工伤,我给你付药钱。”
沈知意没拒绝,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回去。
禾苗牵着大黄走在前面,小雨无意间转过头,只见到她低垂落寞的眉眼。
……
午时用过饭后,几人轻装出发。
禾苗赶着牛车,小雨和沈知意坐在后头,身旁是高高垒起的茶货。
春光映亮她素白纯净的芙蓉面,习习清风拂过纱袖如蝶翩跹。
沈知意眯起眼睛,淡青色的袍子裹着修长的腿晃荡着,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上午那埋怨自个儿脆弱无用、如同累赘的失落也渐渐平息。
小雨挨挨蹭蹭凑过来,手里举着一包药粉:“阿音姐,这是我家里用的伤药,涂在伤口上可有用了。”
打开药包,白色的药粉质地并不细腻,透着药草独有的木质苦涩,还夹杂着稍许土腥味,后调反而泛着蜂蜜似的微甜。
她犹豫一下,伸出手给小雨上药,看向禾苗那木雕似的背影:“禾苗是不是生气了……”
小雨将粉末撒上白皙的素手,“哎呀阿音姐,你别理他,他就是看你受伤了过意不去。”
“我把这包药给你,你拿回去涂,别去找郎中了。城里郎中可贵了,你还是留点钱买好吃的吧。据说澄沙团子可好吃了。”
听到小雨对这道点心的念念不忘,沈知意忍不住笑意,眨眨眼道:“那我请你吃好不好,就当谢谢小雨姐姐啦。”语气是与在沈府时截然不同的活泼。
她也学会了开玩笑,不再刻板地守着那破旧腐朽的礼数牢笼。
小雨听到一声姐姐,心中像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听到后头的欢声笑语,禾苗这才松了一口气。天天逃课的他可说不出什么安慰女儿家的好话出来,憋了半天说了句去看郎中还给姐姐说难过了,他只能二丈和尚摸不清脑袋。
当牛车从偏僻的小路走上宽阔的官道时,来往的行人车马替代了繁碎的春光。
禾苗回过头道:“我们到了。”说着,赶着牛车到一旁的小门排队等候。
就在等候时,一架马车缓缓驶来。
两匹高头大马浑身纯色,拉着紫檀木制的车体朱漆轮毂,镶嵌螺钿,滚动时如日月流光。天青色绸缎的车帘,绣着银线暗纹,边缘缀着的琉璃珠泠泠作响。
沈知意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回过头,观察手上的药粉。
小雨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同禾苗蛐蛐道:“你看,那个马车,好厉害啊!”
禾苗啧啧:“一看就很贵。我书院也有人坐马车来上学,可有钱了,每天都去酒楼吃饭。”
“哇……”
一转头,见沈知意眼神淡淡,托着腮发呆,小雨拉扯她的衣袖:“姐姐,你不觉得那个车好漂亮吗?”
她朝那富贵之物抬去一眼,恰好车上帷帘被风拂起,少年精致苍白的侧影在窗后半掩半显。
刹那间,回忆模糊,被掩埋于脑海深处。系统惩罚仍在生效。
熟悉感萦绕在沈知意心头,却让她无所适从。明明从未见过,为何给她一种莫名的亲近?
那少年似有所觉,侧头朝窗外一瞥。早在马车驶来时,一直关着的大门全然打开,那车畅通无阻地飞快驶过去,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
那边,三人入城后径直去了一家茶馆。
本以为能卖个好价钱,一大车茶货却只换来一串铜钱。
禾苗脸色黑下来:“老板,这是什么意思?上次明明还是三串铜钱?”
茶馆老板摸着手上的算盘,眼皮耷拉着:“小兄弟,你怕是记错了吧?我们这收茶叶一直是这个价。”
“再说了,你这茶品质也忒普通了点。怎么看都不值三串,两串都多了。”
小雨大声反驳道:“你胡说!明明上次我们和禾苗他爹来的时候你们说好的一车三串。我们这可是正宗黑茶,你根本就是欺负我们年纪小。”
老板被说破了,立马变了脸色:“哪来的臭丫头,净败坏我茶馆的信誉,来人呐,给我教训一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眼看着店里的小二都围了上来,小雨身子一颤,却努力克服恐惧大声道:“你……”
沈知意站出来挡在两人面前:“等等,有话好好说。”
见老板打定主意黑吃,她只道:“这做生意可不能往绝了做,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老板一愣,半掀着眼皮看过来:“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茶是不是好茶,想必您心里很清楚。”沈知意寸步不让,字字珠玑,“您就不怕我们再也不卖给你这茶馆,去给对面茶馆供货?”
指着对面茶馆的牌匾,她进一步道:“经营茶山的老爷正与酒楼谈生意,吩咐我们来这里卖茶,你要是得罪了我们老爷,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老板一听,不敢轻举妄动。这年头,能经营茶山的可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真找上门来了,他生意确实不好做。
“哈哈,都是玩笑话。不如让老爷亲自来和我谈谈?最近这战火纷飞的,物价上涨,生意确实不好做。”老板是个精明人,毕竟开了这么多年店面,也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
沈知意点点头,“是这个理。那我们先走,一会儿等老爷到了再和您谈。”
说完,对禾苗招招手,示意他去把茶货搬回牛车上。老板也不再阻拦。
一转头,就收获了两道崇拜的小眼神。
走远后,小雨才松了口气,“阿音姐,太帅了吧!不过我们哪里来的茶山老爷,是禾苗他爹吗?”
禾苗牵着牛跟在后头:“别,我爹要是老爷的话就不会整天搁地里头了。”
闻言,沈知意咯咯笑:“我编的,我怕这老板硬来,我们肯定会吃亏。也不能就这么把茶贱卖了,这我们不得亏死,我这伤不能白受。”
她眨眨眼:“我知道什么地方好卖茶,跟我来。”
心中,对系统默念:带我去锦城最大的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