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风笙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房门。此处的竹床比不得往日的床榻,翻来覆去都能铬着肩膀,以致于她折腾了一宿,只睡了个囫囵觉。
正巧伶舟也刚走出房门,两人的房间处于斜对面,只要一抬眼,便能与之对视。伶舟依旧是一席白衣,她摘下面具,额角的长发随风飘动,她的眼皮轻抬,淡淡扫过对面的风笙,神情淡漠地转身离去。
风笙的哈欠打到一半,便急忙收住,快步上前追问:“怎的了,何人惹你不悦,怎的一大早就是这副神情?”
伶舟不予理会,恰逢姜向挽也从房门出来,闻言满不在意插上一嘴:“她不是一直都这副神情吗?不管有没有人惹她,她这脸都臭得不行。”
被姜向挽这般埋汰,伶舟也没有丝毫恼怒,自顾自地走到餐桌前,坐下一丝不苟地进食。
众人皆已起身,陆陆续续地来此享用早餐。谷波翎坐在风笙一旁,还没吃上几口,便凑到风笙的耳旁问:“风笙,你昨夜可是梦游了?”
风笙的动作一顿,随即否认:“不可能,这么多年我从未有过梦游?”
“不是你吗?”谷波翎纳闷道,“我昨夜怎的听见你咿咿呀呀地叫着,不多时便推开房门出去了。”谷波翎指着外头的院子,“那时窗外还闪着一阵一阵的金光,我还以为是你。”
风笙依旧三连否认:“不会,不可能,绝对不是。昨夜我睡得不安稳,连个整觉都没有,又怎会出去练武呢?”她瞥向对面的伶舟,“你的五感极佳,又与我神魂相依,昨夜我是如何的,你该清楚吧?”
伶舟放下筷子,淡然道:“昨夜我睡得沉,未曾注意你的动静。”她看向同样放下筷子的施若星,“施医仙,今日便麻烦你帮她药浴。”
施若星点头回应:“好,既然答应你了,我自然是要全力做到。”
饭后永明匆匆来过一回,让她们在此处歇脚,不必拘束,待取得铜心,她自会派人送她们出去,并告知今日她已尽举国之力下山搜寻野鸭,希望能尽早招回荔儿的生魂。
施若星一吃好饭便开始布置风笙的药浴,姜向挽守在屋外一脸焦急。每回风笙进行药浴都如脱胎换骨般痛苦,四肢疲软,每每都要她扶着才能行动。
屋内渐渐传来压抑的呻吟,甚至还有拍击水花的声响。姜向挽不安地看向伶舟:“今日怎么听着比往日还要严重?会不会是此处的药材不对?”
姜已当即否认:“不可能,今日所用的药材都是从月湾宫带来的,除了水并无别的不同。”
谷波翎在一旁弱弱补充:“父亲给的秘药都是在神树那供奉三日才拿出来,会不会是这个缘由?”
众人齐齐看向伶舟。
伶舟也是眉头紧蹙,她的指腹揉着袖口的衣料,望着窗棂一眼不发。
施若星推门而出,众人赶忙围上去询问:“风笙怎么样了?”“君长如何?”
施若星高抬双手往下压了几下,安抚道:“我已按照伶舟的吩咐让风笙浸泡药浴,出来前也摸了她的脉象,一切稳定,没有性命之忧。”
闻言,大家松了一口气。
可姜向挽仍旧担忧道:“可这般折磨得到什么时候?每隔十日便要受这般的折磨,光是想想便觉得日子没有盼头。”
“历任君长出羽都要经历这般苦痛。”荣宴按着姜向挽的肩膀安慰,“你不是想让君长带着你飞吗?待君长出羽,她便能随意带你翱翔了。”
“可是......”姜向挽正欲拒绝,突闻屋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里头便传来一阵强烈的蓝光,震得窗棂抖动,逼得众人后退半步。
“这是怎么了?”姜向挽心急如焚,扒过荣宴的肩膀就要往屋里冲,“往日风笙才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必然是药浴有什么问题,不行,我不能再让她泡下去。”
“诶!”几人见状,纷纷搂住姜向挽的腰身,免得她进去打破结界让先前的几次药浴白费。
“还有一刻钟。”伶舟听着屋内的吸气声,不禁咬着唇肉提醒,“在此之前,不许任何人打搅。”
说罢,她偏头看向荣宴,荣宴得令哄着姜向挽往别处去。
这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伶舟干脆背对着窗棂,拇指快速打着转,直至身后的姜已提醒:“君上,时辰到了。”她才松开渗血的嘴唇,快步踏入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一切陈设皆因风笙体内那股被封印的法力斩碎。风笙趴在浴盆边缘,身后还冒着热气,她的衣领半开,长发湿哒哒地贴在脖子上,双手耷拉下来,掌心不时闪着微弱的荧光。
她们进来的动静极大,可风笙也只是稍稍动了下手指,便是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姜已捂着嘴低呼一声,求助般地看向伶舟:“君上,君长这副模样......”
伶舟抬手,示意姜已不要多言。她刻意放缓脚步,盯着风笙的动静靠近。
风笙的食指一抬,看向朝自己缓缓靠近的银白长靴,她撑着仅剩的一丝力气抬头,撞入伶舟关切的视线中。
她的意识模糊,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的掌心撑着浴盆边缘,在伶舟贴近之时费力地张开双手搂住伶舟的肩膀,带着湿气的脸颊蹭着伶舟的肩窝。
“伶舟姐姐。”她委屈地喊道。
伶舟的心底猛地一震,颤栗的触感自心底传达掌心,她紧握双手,指甲扣着掌心尽力驱散突如其来的酸麻感。
“嗯?”伶舟的咽喉滑动两下,压着嗓音问。
风笙没有注意到这一声微乎其微的回应,她紧紧搂着伶舟的肩膀,湿漉漉的里衣贴着伶舟的衣衫,意识模糊地反复呢喃:“伶舟姐姐。”
--
历时两天众人才勉强抓到一只瘦弱的野鸭,夜幕降临,几人聚齐在玉盆前,目光紧锁着最为瞩目的两人。
巫师头戴羽冠,脸上画着狰狞的油彩,在米碗中插上三柱香,手里抓上一把白米,嘴里咿哩哇啦地念着咒语。突然,他将手里的米粒往地上一撒,眼神示意一旁的施若星。
施若星心领神会,当即饮下一口地上的凉水,闭上眼站在原地。
巫师手持法器,绕着玉盆走了几圈,突然脚步一顿,端起地上的水碗仰头一饮而尽,双眼紧闭,转着手中的十字神器。
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震,随后便再无动静。
姜向挽看着眼前的两人,手肘轻碰谷波翎的手臂:“你说,这样就行了?”
谷波翎也不是很确定,她噘着嘴,迟疑地点头:“她们现在应该是在路上了吧?”她微微弯腰,抬手在施若星眼前晃了两下,扭身道,“你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巫师依旧是闭着眼,凭借着感觉绕着施若星打转,不时将手里的米粒撒在她的身上。从喉咙里发出哼唱声:
“单亨们呐(1),事急似那烈火烧心,如那洪水猛兽,我来替你的母娘唤你回去。”说罢,他的掌心击向施若星,施若星就势踉跄一步,竟跟着米粒的痕迹绕着房屋环绕。
姜向挽同谷波翎一起惊呼一声,瞠目结舌,愣在原地目睹施若星闭眼走到门口。
施若星的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眼皮沉重,费了好大的劲才眯开一条缝来。眼前浓雾重重,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她回头望去,只能依稀判断自己在一处山脚,一旁是细小的涓流,施若星正觉得奇怪,前方却突然出现一连串脚印,远处传来女孩的嬉笑声。施若星抬腿顺着脚印前进,空中再度传来巫师的吟唱:
“单亨呐,路途遥远,河水急急,山路险峻,别再与我玩闹,快快现身,让姊妹带你回去。”
远处的嬉闹声有一瞬间的停顿,转而笑声转远,地上的脚印也逐渐凌乱起来。施若星不禁嘿了一声,加快脚步,顺着脚印追了上去。
施若星快步穿梭于云雾之中,随着她的深入,眼前的雾气愈加浓厚,雾气沾湿她的衣摆,使得她的脚步愈加沉重。远处的姑娘似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不再肆意嬉笑,就连地上的脚印也模糊了不少。
施若星顿下脚步,双手叉腰俯身缓了一阵,低声骂了一下:“这小姑娘,跑得倒是挺快,待我将你送回家,定要给你开个把个月的药方。”
“加双倍黄连!”施若星大喘着气,咬牙道。
歇息一阵,施若星单手捂着后腰,仰头将发带往后一甩,继续寻找荔儿留下来的脚印。
里头的雾气渐渐散去,只笼罩在上空,地上的脚印深浅不一,像是刻意蜷缩起脚趾避免留下痕迹一般。
走了几步,地上的脚印戛然而止,施若星顺着走了几步,又在周遭绕了几圈,依旧没能找到足迹。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克制的笑声,施若星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塘里,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提着裙摆,手挽着手踩在水面上,溅起阵阵水花。
施若星松懈了神经,耷拉下单边的肩膀,抱着手悠闲地看着两个掩嘴偷乐的女孩。
找到了。施若星在心底呢喃。
难怪她找不到足迹,原是她们躲在水里,无法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施若星拍着手掌大步上前,心里只想着自己那张双倍黄连的药方。
害得母亲这般担心,是该抓回去吃点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