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若星双手叉腰,俯身朝河岸走去。她刻意放缓自己的动作,免得打草惊蛇吓着这两个孩子。待她走到岸边,一圈圈水波拍打着她的鞋尖,施若星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在水中嬉闹的两个女孩奇怪地回头,霎时瞪大双眼,两人对视一眼,便齐齐往前头跑去。
“诶!”施若星连忙仰头招手,对着她们的背影喊道,“你们跑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们。”
跟在后面的红衣姑娘不断回头看向施若星,看她头上的犄角,该是永明的荔儿。只是她的手指被前头的姑娘拉着,哪怕她有些犹豫,依旧被拉着逃离。
跑在前头的姑娘身穿藕粉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朱红色螺纹皮带,皮带顶端连接着一串铃铛,跑起路来叮当作响。
施若星歪头回忆了一番,愣是没想起来方才有没有听见铃铛的声响。她来不及过多思索,提着衣摆就上前追去。
施若星毕竟是常年上山采药之人,体力自然比这两个小姑娘要好上几层,追了不过几刻钟,她便伸出双手抓住她们的衣领,紧紧拽在手中,气喘吁吁道: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两个姑娘在施若星的手中挣扎一番,气鼓鼓地瞪向施若星。
施若星毫不介意,她看向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扮作一副严肃的神情问:“ 你是何人?”
那姑娘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施若星哼了一声:“如今你在我手上,又是我先问的,哪有你反问的道理?”拽着她的衣领晃了两下,“你是何人?”
那姑娘生得好看,双眼灵动,脸若珠玉,如今又咬着牙抿嘴不语,若是旁人见了,准要被可爱得忍不住抱着捏几下脸颊。她学着施若星的模样别过脸轻声哼了一下,任施若星如何追问,愣是不说一个字。
最终还是荔儿受不了这般盘问,仰头回答:“她叫乐平,是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你切勿伤害她。”见施若星若有所思,荔儿趁机问道,“你又是何人?”
永明从未说过荔儿还有什么玩伴,加之她们所寻的铜心自荔儿出生便与她共生,如今又能与她一同在这异界玩耍,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这个脾气大着的乐平便是大家苦苦寻找的铜心。
施若星欣喜地看向乐平的侧脸,眼下她正秀眉微蹙,两边的脸颊微微鼓着看向一边,乍一看倒真让人怜爱。施若星不禁柔和了眉眼,手指微松,不至于铬着她们的脖子:
“我啊,是来带你们回去的。”她看向荔儿,“你的母亲担心你的身子,每天夜不能寐,你若再这般任性下去,怕是要伤了她的心。”
荔儿正一脸愧疚地低下头,乐平忙抓住她的手指,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拽了几分:“不要听她的,眼下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你若是出去了,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届时母亲不还是要为此伤心?”
“但你若长留于此,你照样会失了性命。”施若星轻叹一声,拉着两人坐下,“如今你已体弱到化为原形,依靠玉盆维持性命,你的母亲日夜自责,责怪自己没能照顾好你。”
“你若是因此丢了性命,永明将永生溺于对你的愧疚之中。”施若星低头,看向荔儿,“你可愿让你的母亲这般度过余生?”
荔儿的手指绕着腰带,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
“那你呢?”施若星扭头看向抱着手的乐平,“若我没有猜错,你便是那青铜神鸟里的铜心吧?”
乐平将脑袋一歪,不予理会。
“你既为铜心,想来也能感应到念魔的暴动。”施若星回想起风笙同她讲的过往,继续道,“若念魔当真冲破封印回到人间,你真的以为你们能躲在此处安然度过余生吗?”
“那又如何?”乐平皱着鼻子仰头反问,“如今人世间的贪念日渐膨胀,执念愈加根深蒂固,便是集齐了九颗铜心也难以桎梏念魔。”乐平垂下眼眸,怏怏道,“况且千年前铜心便四下散落,天地之大,要收回来谈何容易?”
她的声线带着妙龄女子的娇俏,如今配上她这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更是让人动容。施若星抬手搂住她的肩膀,左右晃了两下:“先前没有,可又有谁能保证往后不会有呢?”
她继续说道:“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定然能找到剩下的八个。”
“上天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赋予你神力,你又怎能因为一时的安逸而置天下于不顾呢?”
乐平的眸底有些许颤动。她是想拯救天下苍生,可仅凭她一人又有何用,这千年来她一直没有寻到其余八个姐妹的踪迹,在日月消磨下,她的心境也逐渐改变。
既然不能拯救天下,那守住一人,护住一人的安危也是值得的。
乐平有些动容,可又纠结道:“我若随你们出去,荔儿便会时日无多,你让我怎么忍心抛下她?”
荔儿也跟着低下头,不多时,她越过施若星握住乐平的手指,宽慰道:“因着你,我在人世度过了这般无忧的十余年,也该知足了,若我真的命该如此,那便认命也罢。”她看向施若星,“这位姐姐说的对,横竖都要死,我不能让我的母亲余生都陷入愧疚之中。”
乐平回握住荔儿,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们相守十余年,又怎能因旁人的只言片语离开你?”
施若星啧了一声,抬手拍开两人,不满道:“什么叫只言片语,我来此是为了将你们二人安然带回去。你要跟我走。”施若星指向荔儿,又转头指向乐平,“你也要跟我走。”
乐平不屑地轻声嘟囔着:“说得轻松。”
“呐!”施若星重重地拍着乐平的肩膀,身子后仰环顾四周,“像荔儿这种依靠神力来到人世的姑娘,定然要寻个法子稳住她体内的神力,不然以她的身躯,断然无法承受你这般大的神力,是不是?”
见乐平没有回应,施若星继续道:“自念魔的魔力愈加膨胀,你的神力也受到了影响,加上据乐平描述,荔儿在十五年前就时常陷入昏迷的状态,若是按照我的猜想,自那时起,你便带着荔儿到此处躲着,以此来躲避念魔的冲击,对不对?”
说罢,施若星双手落在膝盖上,静静地偏头等待。
荔儿也甚是疑惑,自打她记事起她便时常跟着乐平到此处玩耍,若真的如施若星所言,这些年她那些快乐的回忆,岂不是都成了母亲痛苦的源泉?
“是。”周遭一片寂静,雾气笼罩在塘面上,顺着微风在水面上划出道道波纹。
施若星连忙追问:“若是想回去,可有法子?”
乐平看了眼荔儿,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两人盯着她等待许久,才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回答:“有。”
“但此计甚为凶险。”在施若星松气前乐平迅速补充,“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们来此便是为了寻找一线生机,又为何要冒险拿两人的性命一博?”
施若星却顾不了那么多,急忙拉着两人起来:“什么法子?但说无妨。”她常年跋山涉水,在各处深山老林寻找珍稀药材,虽不似上刀山下火海那般夸张,但只要她想,她一定能全力做到。
乐平不为所动,她俯身拍去粘在裙摆上的草屑,挽着荔儿的臂弯:“不是我在唬你,这么多年来,我并非未曾想过尝试,这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乐平淡淡地瞥了眼施若星:“我尚有神力都未能办成,我看你一身肉体凡胎,又如何能在此信口开河?”
施若星毫不在意乐平的讥讽,她掸去衣袖上的尘土,上前问:“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
见施若星这般执着,乐平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她轻叹一声,望向云雾之后的山峰:“你可知,在这灵界,长有一株通灵草?”
“通灵草喜好苦寒之地,且品种珍贵,百余年才长成那么一株,被多人所觊觎。”乐平说道,“此处我们虽见不到旁人,可一旦去了那,便是生死拼搏,为了那一线生机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且四周有树妖守着,旁人难以靠近,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绞死在那,成为通灵草的肥料。”乐平低头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因此哪怕是在此处耗去自己的性命,也有不少人选择在此安然度过。”
施若星低头沉思,突然看向眼前的两个姑娘:“我在蜀地常被人唤作医仙,你可知这是为何?”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我的医术高超是一方面。”施若星说,“另一方面,是任何奇花异草皆能被我找到,在旁人看来,我这具凡人之躯恍若神仙下凡。”
“医者之心,本就是以患者为主,哪怕是踏破铁鞋,也要将她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悬壶济世、拯救苍生本就没有那么虚无缥缈,用尽全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从点滴积累,总能给彼此带来些许改变。”
施若星拍拍手掌,搂着两人的肩膀大步朝乐平所指的山峰走去:“去试试,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