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峰高耸险峻，乍看没什么，可真要从那儿走到山脚，倒真费了不少时间。
荔儿与乐平的衣裳自离开水面起便渐渐干去，眼下路途遥远，施若星担心这两个姑娘因着寂寞而临时反悔，便不时找些话头聊聊。
“来说说。”施若星拍拍乐平的肩膀，“你们口中的念魔，当真有这般可怖？”
荔儿也好奇得不行，闻言偏头盯着乐平。
“那是自然。”乐平轻哼一声，随即脸色变得沉重，又不禁轻叹一声，“千年前，那魔物吸尽人间的执念壮大自己，扰得人界苦不堪言，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可它仍不知足，以一己之力撞开鬼界的大门，一时之间，人鬼大乱。”
乐平仰头看向施若星：“想来你也该清楚，鬼是执念最深的东西。为了见想念之人，为了报杀身之仇，为了圆前世的夙愿……那时念魔便吸尽世间的执念，成为人鬼二界不可一世的魔物。”
“若这般任由念魔肆意妄为，三界定沦为念魔的掌中之物。为了防止事态恶劣，有丛王与玄凫王才通过金铜神树获得神力，联手将念魔封印。”
“只是没想到，十五年前，那魔物竟偷偷壮大到这般地步，趁人不备妄图逃窜。”
施若星皱眉嘶了一声：“可是相传有丛王与玄凫王都是不死之身，当年她们既然能封印念魔，为何十五年前不可？”
“非也。”乐平摇头，“千年前，两位王也曾是凡人之躯，通过不断修炼增长法力。直至百年前，才练就了不死之身，只是……”她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加之她们世代皆以有丛玄凫相称，传至民间，便有了不老不死的传说。”
乐平的眉头紧蹙，虽在雪地中疾走，呼吸却没有丝毫影响，她的双唇紧闭，只有几缕白气从她的鼻腔呼出，再在素白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施若星同样沉默，她虽被尊为医仙，但与魔物对峙这等大事她依旧是束手无策。然而不过几瞬，她便自我调解，拍着乐平的肩膀轻快安慰：
“无妨，既然我的伙伴已然启程寻找你们的踪迹，想来她们一定有法子的。”
“那魔物既然是以执念为生，人人控制自己的欲望，压制自己的执念，它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说得轻巧。”乐平再度白了她一眼，“天下之大，你能掌控天下人的心思吗？”
施若星目睹乐平那一对白眼，笑着无奈叹气：“你知道吗？你方才这模样，与我一同伴极为相似。”
她回想起风笙对伶舟的描述，越想越觉得精准：“明明是极好的容貌，偏生爱翻人白眼，让人靠近不是，疏远也不是。”
乐平不服气地瘪嘴，正欲反驳，却目光一顿，仰头道：“我们到了。”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
眼前，一座巍峨的雪山屹立在面前，山顶云雾缭绕，根本望不见顶端，扭头一看，整个世界素白的一片，找不到尽头。
施若星只看了一会儿便要抬腿上前。乐平忙拉住她的手臂，示警：“此处便是结界，你若往前，一会儿遇见什么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我神力有限，只能护住荔儿，再无暇顾及到你。你若是觉得害怕，大可以现在就走。”
施若星低头与乐平对视。她穿着一身蓝白束腰裙，只是衣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难免显得有些羸弱。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颤动她的睫毛。施若星抿嘴温热自己冰冷的双唇，缓缓开口：
“自我来到此处，荔儿便是我的病者。”
“为了病者赴汤蹈火，是我施医仙的本职。”
说罢，她的手臂一转，握住两人冰冷的手指，柔声问：“你们可怕？”
乐平毫不犹豫地摇头：“我生来便是为了拯救苍生，只要荔儿能安然无恙，我在所不辞。”
荔儿被冻得牙齿有些打颤，见两人都这般坚定，她紧咬着牙关，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笑：“你们不怕，那我也不怕。”
乐平解开身上的外衣披在荔儿的身上，掌心轻拍荔儿的肩膀：“不怕，不论如何，我都会护住你。遇见什么，我都会站在你前面。”
施若星扫了眼，毅然决然地踏过结界：“既如此，我们便出发。”
刚一踏过结界，便能瞧见远处零星的几个黑点，自四面八方朝雪山汇聚。施若星抬手一指：“这是……”
乐平只扫了一眼：“这都是前来寻通灵草的。”
施若星：“可她们不似荔儿一般有你相助，又是如何知晓通灵草的存在的？”
乐平回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少人都是无意间来到灵界，又无人为她们招魂，上天便会在四周留下线索，给她们一个回去的机会。”
见施若星大步上前，乐平忍不住提醒：“人心叵测，此处不乏我等多次尝试之人。前头还算容易，过了半山腰，尤其是接近雪峰的那一段路尤为危险，不仅要防备潜伏的怪物，还要提防身后的暗算，你多加注意。”
施若星郑重点头：“知道了，我会的。”
山上蜿蜒着几条山路，三人选了条离自己最近的，只是还没走多远，前头一男的突然抬手抓住头上的枝叶，猛地一抖，枝叶上堆积的大片雪粉就此散落，眼前模糊一片，吓得施若星往后踉跄几步，险些滚了下去。
“他！”施若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男人的背影气急。那男人长得倒是虎背熊腰，见身后几人没被伤着，干脆折断路边的树枝堆在路上，使旁人不得上前。
“他们就爱这样，我们换条路就是。”乐平拉着施若星后退，“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们跟在他后面反而不好。”
“这些年，你便都是这般过来的？”施若星好奇问道，“一个人，在这波谲云诡的地方为荔儿寻这通灵草。”
乐平面无表情地点头：“这十五年来，每日都是如此。”
“乐平——”荔儿不觉心疼地握紧乐平的手指，“为何我不知道……”
“我自然是在你歇息的时候去的。”乐平勾着嘴角笑道，“放心，我觉察到危险就下来了，未曾伤到分毫。”
“你呢医仙？”乐平适时转移话题，“你又为何来此？”
“我？”施若星笑道，“我本是打算四处游历，试遍天下奇花异草精进我的医术，正巧碰见熟人，我们的目的地又是一致，便干脆选择同行。”
“后来遇见荔儿的母亲为荔儿招魂，正巧我也听人说起过，便自告奋勇，来接荔儿回家。”
乐平哦了一声，问：“你为了医术能这般冒险？想你也是医学世家喽？”
“并不是。”施若星苦笑着摇头，“我的母亲向来病弱，临终前她将我托付给我的师傅，望她能将我抚养成人。可我自娘胎起就是个药罐子，师傅为了锻炼我的筋骨，平日上山都会带着我一起，久而久之，平日的小病我都能自己解决。”
“每每将自己治好我都会去找师傅讨赏，渐渐地有了成就感，我也便喜欢上这门学问。”施若星回忆起过往的经历，不禁温柔笑着。
“如此真好。”荔儿不禁感叹，“自我记事起我便时常昏睡，连自己喜好什么都不清楚。”
“这有何难？”施若星说，“待我接你们出去，你会有很多时间去摸索自己喜欢的东西。”
荔儿眨着眼睛，一脸激动地握住乐平的手指：“嗯！等我出去了，我要带着乐平去爬山，去玩水，去看遍世间万千美景。”她盯着乐平的双眸，“如我们往日那般。”
乐平回望着荔儿的双眸，温柔笑着。
她们选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道路，因着人少，倒没有怎么遇到绊子，仅有的几个不是见她们人多丢了胆子，就是被乐平用神力一通教训，或是挂在树上，或是扔在雪堆里，虽留了她们一条性命，但也再无旁的精力阻碍她们。
“现在才过半山腰，前头，才最为紧要的。”虽然乐平的丑话说在前头，可到了这种关头，她还是下意识地将两人护在身后，“临近雪峰，树妖就在附近。它极擅伪装，每一棵寻常的树木都可能是它。”
她偏头看向两人：“我尚有法力，若是遇见树妖，医仙你带着荔儿先走，别管我。”
见荔儿皱眉就要反驳，乐平柔和了声线安慰：“一人总比三人受困得好，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施若星也知现在不是说大话的时候，她紧紧握住荔儿的手腕，小心注意周边的动静：“好，大家都小心一些。”
此处正是各条道路汇聚之地，前头已经有许多人在弯腰奋力登山，但又很快消失不见。乐平转身拉着荔儿，提醒道：“此处设有咒术，一人一世界，只要我们拉着手，便能确保我们进入的是同一个世界。一旦手松开了，便会掉入另一个世界。”
“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知道吗？”她看向荔儿。
荔儿连连点头：“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乐平点头，目光扫向施若星，待确认后，才抬腿进入。
眼前与方才的冰雪世界恍若两个世界，这里四季如春，就连空气中都泛着春花的甜味。乐平的注意力全然在两人的身上，待确定大家都迈过结界，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远处突然袭来一阵风，角落里的梅树突然伸长了数倍，掉落满地的梅花，扭曲着枝干撕裂空气，快速朝三人刺来。
乐平暗叹不妙。梅花开在此处本就不适，方才她只顾着注意这两人是否同她进入同一个世界，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这树妖便这般迫不及待地袭击她们。
乐平刚想扭身躲避，那柔软的枝干便迅速缠绕住她的腰身，将她往空中一拽，连带着其余二人也一同往空中一抛。
树妖的动作迅猛，一眨眼便缩回枝干，将她们腾空于悬崖之上。乐平迅速反应过来，晃着手臂打算将两人抛往地面。只是那树妖早早地看穿了乐平的计谋，她刚要松手，那树妖便眼疾手快，收回乐平腰身上的枝干，转而就要缠绕住施若星。
几人被巨大的冲击打散，眼见得两个孩子就要掉下悬崖，施若星急忙脚尖一蹬，借着树妖的速度伸手抓住两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施若星的腰间缠绕着枝干，拉着两人，悬于悬崖之上。
荔儿被吓得双唇发白，她惊恐地看向乐平，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转为无助的眼神。
乐平咬着嘴唇，垂眸思索片刻，仰头望向施若星：“医仙，你松手，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都得死。”
施若星自然不肯：“我既能抓住你们，我自然也能护住你们的性命。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使点力气将你们扔回去。”
“没用的。”乐平无望地摇头，“你能将荔儿送回去便已是极限。你唯有将我放了，我用神力将荔儿推回去，你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荔儿听出乐平话里的诀别之意，红着眼眶摇头：“不许，我要和你在一起。”
乐平苦笑着抹去荔儿眼角的泪水：“乖一些，让医仙带你回去，她医术高超，想来也会有法子保你性命。”
荔儿自然不听，她紧紧捉着乐平的手腕，这般就算施若星放手了，她也能拉住乐平：“不许，我们要一起离开。没了你，何人能与我一同说笑谈心？何人同我讲鬼怪故事？我要与你在一起，我要和你一起离开这。”
乐平痛苦地闭上双眼，在荔儿的苦苦哀求声中扭动着手腕就要挣脱。就在此时，施若星身上的藤蔓却突然松动，连带着施若星也下降了几寸。
乐平猛地挣脱荔儿的手指，朝施若星奋力大喊：“施医仙，就是现在！”说着，她松开施若星的手腕，在手心凝聚神力，打算在坠落之时将荔儿推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