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用以金丝织成的锦囊存放铜心。荔儿因着乐平的事伤心了许久,直至几人离开都没能出来与大家见上一面。大伙儿知晓荔儿内心的苦闷,却又无法帮忙解决,只好嘱咐永明好生照料荔儿。
永明自然是应下,她派人护送几人离开,寻了条前往滇国最便捷的道路护送一行人离开。
离开哀牢,前往滇国的道路虽短小了不少,但仍不好走。滇国多高山,植被茂盛,地面多青苔等湿滑的植物,你永远无法知晓下一脚是深是浅。一行人分成两小队单独前行,确保一队遇险时能及时营救。
风笙在永明那又浸泡了一次药浴才出发,对于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全然没了印象,只是浑身脱力,虚得很,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伶舟。”风笙把玩着手中拙劣的铜心,沮丧问,“你为何不让我把这个给荔儿?她突然失去了乐平,有这么一个铜心看着也能聊表慰藉,怎么......”让我送都不能送出去的?
前些日子,风笙见荔儿着实伤心,便和姜向挽捣鼓着做了个差不多模样的铜心。只是这终究是缺了灵魂,就算两人再怎么折腾,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只是这铜心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伶舟握住,赶出了房门。
伶舟没戴面具,只在脸上覆了一层薄纱,闻言她淡淡地扫了风笙一眼:“替代品终究无法代替原有的位置,给她看着,也只是每日徒增悲伤罢了。她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该为此所困。”
风笙的双唇微张,想要反驳,但一瞥到伶舟的表情便又偃旗息鼓,扯扯嘴角就此作罢。
像伶舟这样捂不热的人,大抵是不懂失去至珍贵的人是什么感受。
所幸一路无事,夜色渐浓,几人找了个隐蔽通风的地方过夜。姜向挽从未在树上睡过觉,一时新奇得很,双腿盘着枝干左顾右盼,不时拉着荣宴扯东扯西。
“荣宴,你从军时也是这样入睡的吗?”
荣宴一手枕着头,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远处的星光:“大差不差,只是西郊不似这儿这么多树木,我们大多是在地面上安营扎寨,只有夜袭的时候才会临时睡在树上。”
姜向挽似懂非懂地点头:“你为何要从军?跟母亲一起做生意也挺好的啊!”
对面的谷波翎依然入睡,荣宴偏头,摸黑看向姜向挽,温柔笑道:“我既然能力出众,自然是要站出来保家卫国。况且......”荣宴顿了顿,“我想让我的母亲为我感到自豪。”
“那肯定的。”姜向挽将树叶放在嘴边,朝荣宴的方向吹去,“初见时你的母亲就特别自豪地向我们介绍你,你一直是她的骄傲。”
嫩叶随着姜向挽的呼吸在空中拐了个弯,翘着叶尖飘向荣宴。荣宴略一抬手指,捏住叶柄,借着夜色观察叶面上的纹路,转而握紧拳头里,翻了个身提醒:“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清晨露水重,此地又不宜生火,只能依靠自己的体温将衣料上的水汽烘干。旁人都有神力护着,施若星常年登山,早已习惯这一点,就苦了姜向挽要承受着湿黏的触感。好在她不是娇生惯养之人,除了不时抖上几下,愣是一声不吭。
“向挽。”相处这么久,光一个神情风笙就能猜出姜向挽的状态。她费力地从包裹里拿出一套外衫递给姜向挽,轻声嘱咐,“一会儿日头大了你就换上,不然着凉了还要麻烦。”她担心姜向挽不好意思,环顾四周补充道,“我们几人都是女子,不会笑话你的。”
不料姜向挽却是丝毫不在意,接过衣裳就转身去找荣宴:“荣宴,你陪我换一下衣服,若是有什么虫怪你也能及时帮我赶走。”
荣宴点头,欣然应下。
风笙:......我还是太拘谨了。
伶舟登上高处远眺一阵,见姜向挽去一旁换衣服,便干脆招呼大家就地歇息一阵,着姜已分发干粮,吩咐道:“瞧这模样,远处的城郭便是滇国了。我们快些休息,赶在天黑之前抵达。”
风笙学着伶舟的模样站在石块上远眺,却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她也知自己的眼力不如伶舟,便也不想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免得被那人无声嘲讽自己还无处撒气。
姜已已然分发好干粮,大家刚找了快合适的位置享用,突然,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大伙的动作一顿,齐齐抬头看向尚且站着的伶舟。
伶舟抬手往下一按,示意大家暂且别动。她的脚尖一蹬,再侧身踢着树干,借力跳到树冠上,召唤出黄金面具观察周边的动静。
“怎么了?”见伶舟飞身回地面,几人赶忙围上去。
“无妨。”伶舟摘下面具,“前头大抵是在祭祀,摔盆敲锣吵了点。”
众人闻言,倒也安心了不少。
祭祀一事各处都有,离开前永明也曾提醒过她们,苗疆人民的祭天仪式大多喜欢露天,又是敲锣又是摔盆用以吸引神明的注意,更是向神明表现自己的诚意。再通过火烧将祭品献祭给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大家休息好了吗?”见众人渐渐慢了动作,伶舟开口问。
施若星率先收拾好,背起背篓上前:“差不多好了,等大家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发了。”
伶舟点点头,静待大家准备。突然,她朝风笙伸手,道:“过来。”
风笙不明所以,拎着包裹上前,还未等她开口,伶舟便从袖口飞出一道金丝,在风笙的手腕上缠上两圈。
风笙:“……伶舟,你倒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伶舟面不改色,牵着风笙前进:“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外族人的领土,你的神力尚未恢复,不可掉以轻心。”
风笙却是不依,她停下脚步,鼓着嘴朝伶舟示意:“那边的人还能吃了我不成?”她拽了两下金丝,“你帮我解开,我乖乖走在你身后就是。”
她的肩膀上还披着赤色的披风,眉眼清丽,如今又皱眉嘟嘴,带着脾气瞪着伶舟,在伶舟抬眸的瞬间还挑衅地挑眉,抬高手腕示意。
伶舟也被她的眼神惹得来了脾气,面无表情地抽走风笙手腕间的金丝,翻了个白眼转身闷声朝前走去。
姜已见状,对着风笙哼了两声,连忙追了上去。
一旁围观的几人凑上来,轻拍风笙的肩膀:“她这是——生气了?”
“不知道。”风笙揉了两下手腕,放下衣袖耸肩道,“我为何要听她的被她牵着走?我想走哪,怎么走,完全可以由我自己做主好吗?”
“可君上也是为了君长的安危着想啊。”谷波翎在一旁弱弱补充,“先前君上便是由着你,结果你险些掉到窟窿里,还是君上用金丝把你揽回来的。”
“风笙。”施若星也上前劝道,“我虽与伶舟相处不久,但她毕竟是个沉稳的姑娘,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此处凶险,我们又是初来乍到,不知苗夷是何脾性,她牵着你,若有突发情况也能及时护住你。”
风笙扫了众人一眼,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行吧,她确实有道理。但我是真的不喜欢被她像犯人一般牵着走。”她拍拍身侧,妥协道,“此事确实是我错了,我去向她道歉就是。”
说罢,便不断活动自己的面部肌肉,迟疑地朝伶舟走去。
伶舟正在前头查探情况,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也不回头,待到那人忍不住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胳膊,她才冷冷回复:“何事?”
风笙咳了一声缓解尴尬:“适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只是你往后能否不要这样牵着我?”
伶舟背对着她反问:“那你要怎样?”
“就……”风笙一时也没想好,指甲搓着袖口纠结半天。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炸裂声,伶舟立时挡在风笙的身前,握住她的手腕提防着四周。
身后几人立马呈现出备战的状态,手持武器等待动作。
风笙的心一紧,急忙挺直身躯,胸口憋着一口气问:“怎么了?”
伶舟静默一阵,俨然皱眉道:“是人祭。”
她的嗓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感情,风笙先是一愣,转而反应过来,捂嘴惊呼:“人祭!”
身后几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虽经常听闻人祭,但也只是自典籍见过。且蜀地早已主张废黜人祭,这般残忍的祭天手法,竟能在此撞见。
姜向挽虽然胆大,却也不忍目睹这般血腥的场景,早早地将手捂在眼睛上,由荣宴为自己引路。
伶舟带领众人悄然靠近,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在层层密林外,一群人在中心架起一堆木床,一位女子身穿赤色左衽外衣,内里搭着银白里衣,腰间系着黑色腰带,耳垂上挂着一副金色耳饰,因着躺着,搭在肩膀上。她双眼微阖,额间化有赤红的菱形徽章,不过拇指大小,加之印记较浅,若不是刻意观察,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那女子躺在木堆上,神情自若,好似要被祭天的不是她自个儿一般。周遭围着一群男人,手持火把,一手端着陶碗,聆听为首的男人慷慨激昂的演讲。
外围更是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男女老少,大家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不时对木堆上的女人白上几眼,再互相对视,嘴角默契地向下撇,唾弃之情溢于言表。
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不顾旁人的阻拦,奋力冲那女子奔去。只是她的身前被几个膀大腰粗的男人拦着,任她如何努力,愣是无法推动眼前木楞的男人。
“召昭。”那女孩同母亲一起推搡道,“你们不许伤害她,她才没有害人,一切都是旁人陷害,不能将她祭天!”
只是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够抵挡众人的凝视?为首的男人对着天空怒吼一声,嘴唇因为激动而颤抖不止。他端起陶碗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转身将一旁的酒缸摔碎在木堆上,愤怒地扔下火把,在原地蹦跳着嘶吼。
周围的男人跟着照做,火苗围着中间的女人越跳越高,角落的女孩的嗓音渐渐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她绝望地趴在地上,指甲扣着地面,沙哑地呢喃:“召昭……”
风笙的眉头一跳,纵使在典籍上粗略扫过一眼,可她仍未想过所谓人祭,竟是这般将人活活烧死。这般惨无人道的做法,真的会有神明庇佑吗?
她来不及多做思考,天生的怜悯让她下意识上前。
“风笙。”伶舟及时抓住风笙的手臂,低声制止,“寡不敌众,我们小心为上。”
风笙没有回头,她只将小臂往后一甩,身后便骤然闪现一道蓝光,巨大的能量将众人推到在地。远处的金杖应她的召唤飞到她的手边,风笙脚尖一点,翅膀随之振动,霎时在地面扬起一阵风,模糊众人的视线,径直朝人群飞去。
姜已被撞得瘫坐在地上,她望着风笙背后那对巨型而有力的翅膀,震惊道:“君上,君长这是……出羽了?”
伶舟没有回应,她怔愣地盯着风笙的背影,眸底的情绪变化万千。
那一阵风同样吹得前方的人群东倒西歪,大伙儿眯着眼,弯曲着手臂挡在额头上,暗中观察远处的情形。
风笙在上空盘旋两圈,趁人不备迅速俯冲。她的翅膀扫过跳跃的火苗,割断束缚女子的绳索,在熊熊火焰下,她手持金杖,将手一挥,轻而易举地将意图靠近的男人扫出几丈远。风笙适时俯身,搂住女子的腰身飞向空中。
怀里的女子这才睁开眼,她转动着褐色的眼眸,额间的徽章在赤红的光芒下若隐若现。她的眸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抓着风笙的肩膀轻声问道:
“你是何人?”
眼前的女子样貌极好,尤其是她那双褐色的眼眸,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风笙的眼皮一跳,抱着她降落在地面上。
“我是风笙。”
“风笙?”那女子歪着脑袋回味这个名字,“你为何要救我?”
远处伶舟已带着众人靠近,风笙护在女子的身前解释:“生死有命,命在自己。他们无权这般糟蹋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