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天色阴沉,风呼喇喇地卷过来,像是要从这荒凉之地再搜刮走点什么似的。幸好这地儿早早就关了城门,见着天不好,做生意的也纷纷撤离,带着一肚子气各回各家。只剩下几条野狗在街上,呜呜地嚎,听得人烦乱——不,差点忘了这样的天气下唯一留在外面的活人——

    雷轰隆一响,西城城墙下的一块墙皮脱落,砸在墙脚下的水洼里。水波荡漾着,等水面慢慢平复,映出少年黄瘦的一张脸来。

    他愣了愣,蹲下身去捡那块可怜的墙皮,手指摸索着,试图把它放回原位。奈何怎么都按不上去,一次、两次、三次,他终于宣告失败,把墙皮撂到一边去。

    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因此他的哭声也格外响亮。

    夹着尾巴在街上乱窜的几只野狗看他一眼又一眼,奇怪的是,没有一只上前到西城墙下躲雨。狗非常识趣,自动避开了这过于阴冷的地方,和这像失了智的过于奇怪的少年。

    他哭得大声,哭声却与任何“悲伤”之类的情绪毫不相干,如同婴儿降世时那样嘹亮又纯粹,只是为了哭泣而哭泣。他揉了揉眼睛,像是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什么要哭,眼里除了被揉出来的泪水之外,就是一片空白。没有痛苦,没有光,没有任何能配得上这种恸哭的激烈的情绪。

    哭着哭着,少年习惯性地抬眼看了看周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好吧。他站起身,脸上的水渍一抹,在一瞬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好像刚才哭过的那一场只是幻觉,快得令人咋舌。

    高高的城墙上立着两个军士,其中一个瘦高个,另一个略微壮些,活脱脱两根木杆,在风中冻得直哆嗦,一边抖一边骂骂咧咧。

    “啊……嚏!他娘的,冻死老子了!”

    “今年这天比去年冷了不止一星半点哈……嘶……鼻子都要冻掉啦!”

    “啊嚏!他娘的,啊……啊啊啊……嚏!”

    “你没事吧?咋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儿,昨儿晚上出去吃酒吃得晚了些——咱们啥时候换人?”

    “还有半个时辰吧,就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哭泣声从城墙内传来。

    ......这个时候,街上哪来的人?

    瘦高个心生疑惑,就要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壮高个拉住了。

    “哎!你干啥去?”

    “我看看......”

    “看屁看,”壮高个撇撇嘴,“这是咱们这儿的常事了,管不得的……”

    瘦高个皱眉:“为何?”他伸出脖子向下张望,看见灰白色地上突兀地冒出一个单薄的人影,讶异道:“呦,是个姑娘!”

    “欸?嗐,那是个男娃……你刚来不知道,以后可要离这男娃远些!”

    “……为何?”

    “为啥?”壮高个又打了个喷嚏,“哼!这玩意儿邪门得很!也是贱命易养吧,你看大哥我,在这住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老子在这住了几年,这男娃就在这住了几年!这么长时间,老子硬是没见过任何人来看过他——哦,除了些不三不四的混子……你说说,猪狗还有个避雨棚,娼妓还有个歇脚院儿呢!你说说……”

    “那她怎么不找个地方……”瘦高个说着,忽然顿住了。西城贫瘠之地,像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就连城中现有的好人家的儿女,也大多朝不保夕。更别提这面黄肌瘦的小流浪汉了。

    壮高个像是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继续感慨道:“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只一点,凡那些眼馋想偷个香的混子,谁沾他谁倒霉!”

    “倒霉?”

    “对啊!哎,你看那夏府尹的小儿子,前些日子……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吧,鬼上身了似的,看上了这小流浪儿,啧啧啧……龙阳之好……还死活不听他老爹劝,天天跑城墙底下来。一开始俩人还欢欢喜喜的,后来有一天,夏小公子趁着夜晚偷偷跑出来,估计是想和这男娃……唉……啊嚏!你问我为啥知道?我当天就在城墙底下撒尿来着,只远远的听见什么心悦不心悦的混账话……你说说!我就知道又坏了,吓得我裤腰子还开着就上了墙。结果不出我所料,第二天这夏小公子的两条胳膊就全折了,啧啧啧……”

    瘦高个听得纳闷,:“这……怕是碰巧了吧?一个小东西……”

    “不是碰巧!不是!”壮高个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我住这儿多少年了,这种事儿可是有几十起了!每每有不怕死的要和这男娃亲近,不是胳膊折了就是腿折了!你说说!这还有假么?你不信,赶明儿就问问其他人去!西城谁不知道这事儿!这男娃明明就是个克星,谁见了都要遭殃的!”

    他重重地补充完,观察了下瘦高个的脸色,发现他终于收起了怀疑之色,这才慢慢地说:“不过也是,这西城墙下本来就阴气重,他一个小娃娃经年累月地住这儿,身上便是没点儿脏东西也要沾惹上些。总之啊,你别去招惹他就行啦。”

    瘦高个沉默了,过了许久,开口道:“那他怎么还在这城里?”就没人赶他走么。

    “一开始是有的,这儿的孩子们起初闹着玩儿,把他丢在城外草林子里头,结果邪门得很,都病的病残的残,就再没人敢动他了。后来发现只要不近了他的身也就没啥大事,就更是随他去了。”

    闲谈着,谁也没有在意哭声停了,只余下秋风怒吼撕扯着空气的声音,呜呜地响,比哭声更令人揪心。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急急行进,赶在落日前通过了城门。

    少年安静地扶墙而立,看马车匆匆赶路——他曾经无数次在这里观望,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作为自己消遣的方式,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他看着匆匆飞过的马车车帷被一只手掀开了一角。

    那只手很干净。

    准确来说,是他心目中那种干净。

    在他这儿,“干净”是一个人的专属词。

    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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