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女孩掀起居酒屋的门帘，洋洋得意地走进来。半长发青年跟在她后头，失魂落魄地被门帘打了脸，才如梦初醒地抬手把自己的脑袋从布料间拯救出来。他活像是在出去的这段时间里被榨干了似的，从生龙活虎到行尸走肉只需要短短的三分钟——不，只需要亲眼见到同期由女变男再变女的三秒就行了。

    “回来了？”绿川景子笑吟吟地向他们招手，已经安排妥帖，“我点了牛舌和烤青花鱼，还有一些烧鸟。酒就免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等到人走到近前，她又询问仍旧恍恍惚惚的半长发青年：“怎么样，对你所看到的还满意吗？”

    “……我有个问题。”萩原研二梦呓般说道。

    “你说。”猫眼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警告地看了一眼在她身边坐下的安室玲子，那意思是不许她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免得她们恐怕已经罄竹难书的欠账上再添一笔。后者于是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闷闷地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除非是忍不住。」系统故作一本正经地说，然而谁都能听出它是在看乐子。

    绿川景子极浅地勾了勾唇角，听见萩原研二说：“我能叫小阵平也来看看吗？”

    他绝对不是抱着分享新鲜事的好意提出这件事的。倒不如说，他怀有的是独震惊不如众震惊，决不能只有他自己受到惊吓的满满恶意——我们通常称之为幼驯染之间的深情厚谊。

    邻桌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的上班族投来微妙的目光，显然是对他们的身份与关系有了些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猜想。绿川景子察觉到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位一般社员立刻带着他的海鲜乌冬怂怂地换了个位置。

    「我没有过恐吓检定吧？」绿川景子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可没有威胁普通人的想法，那一眼真的只是平平静静地望过去而已。

    「别在意，他只是重度社恐罢了，意外听见别人的对话，有了奇怪的联想，还被当场抓包，现在已经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了。」系统宽慰她。

    安室玲子这会儿终于笑够了，抬起右手食指摇了摇，回答道：“不行哦。松田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不是时候。”

    这句话意味着他们的谈话即将进入正题。萩原研二收拾好破碎一地的世界观，微微叹息。以他的敏锐，自然意识到了背后的含义。萩原研二的路没有松田阵平那么长，大概也与那两名炸弹犯有关。否则，这两位卧底中的同期怎会以这副姿态出现在“过去”，又特意设计叫他去揍了一顿那两人呢？

    “所以，是什么时候？”萩原研二平静地问。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他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回忆了一下上回见面时的对话，猜测道：“很快？你上次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事实上，就是明天，11月7日。”绿川景子说，“松田是在四年后的同一日，某种意义上也是想为你报仇哦。所以之后再见到他，记得好好安慰他。”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实感啊。”半长发青年苦笑，很快又心大地摆手，“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安室玲子叹气：“我说你啊，多少有些危机感吧。你可是明天就要死了啊。”

    「说出来了，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系统感慨，「我早说你们都是怪胎，看看这冷静的态度，理智检定都是多余的。」

    还好这时候邻桌的男子已经自觉挪走了，不然让他听到这话，只怕又要惊恐地望过来，思路从黄转黑——倒也没错就是了，仅仅指黑色世界的那部分。

    “你们这不是来了吗？”萩原研二眨了眨眼，显然是对同期抱有一百万分的信任，“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就直说吧。”

    “也没什么。”安室玲子语气轻快地说，“明天我们打晕你同事的时候，可以请你当做没看见吗？”

    「完全是黑警和犯罪分子的交易现场嘛。」系统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别闹别扭了。」绿川景子熟练地忽略它的尖刺，说，「你明明都已经同意救他们了。」

    在那场爆炸中牺牲或重伤的自然不止萩原研二一人。在不为人知的时刻，绿川景子与系统进行了旷日持久的讨价还价，总算争取到了一个改变的机会。

    「我可没同意。」系统傲娇地哼哼唧唧，「我只是答应你，给他们一次幸运检定的机会，而且用的还是你的数值——你不会以为自己很幸运吧？」

    「既然在天台上能遇见你，我想我还是幸运的。」绿川景子含笑道，「鉴于我们这次有着事先的准备，我申请一个奖励骰，应该不过分吧？」

    她提出奖励骰的时机恰到好处。系统无疑是被她刚刚的发言正中心巴……呃，统巴？因此晕乎乎地答应下来，连先前的反对都忘了。

    而萩原研二呢，他大约也想到了同事们面临的风险，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连我都拆不掉的炸弹，你们能解决吗？”

    「他在小看你们。」系统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拱火。

    然而绿川景子不为所动，她可没那么容易被挑衅到：「萩原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炸弹依然会爆炸。”她说，“我告诉过你的，我们不准备阻止。萩原研二也仍然会牺牲，只是四年后会有另一个人醒来。”

    说到这里，她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系统，如果我的幸运检定成功了，□□处理班的其他警官的命运被改变，他们死而复生的方式也是像松田一样吗？」

    「不。」系统出乎意料地否定了，「他们稍有不同。这些人的命运没有那么受到关注，因此在认识他们的人的印象里，他们只是被调去偏僻的乡下工作了四年。等到星空回归正确的位置，一切都会被合理化，他们仍然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受到关注？」绿川景子重复了一遍，隐约觉得其中有某些关乎世界的真实面貌的关键之处，「受到谁的关注？」

    「别再深入思考了，你也不希望在这里陷入临时疯狂吧？」系统提醒她。不过话虽如此，它还是在能够透露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解答了绿川景子的疑问：「如果说世上的诸多灵魂是一片星海，那么总有几个灵魂闪烁着分外耀眼的光彩。在移动这些亮星时，就需要格外谨慎些。尚未发生的事也就罢了，已经熄灭的星星，就只能通过偷天换日的方式来重新点燃它了。」

    然而仰望着这片星空的人是谁呢？绿川景子将这个问题藏在心底。

    “所以，趁今晚好好和松田告别吧。”安室玲子敲了敲桌面，“不过千万别被他发现了真相。要是那家伙猜到了什么，我都不敢想象这空白的四年会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说不定，等我们回到四年后，琼斯·马自达都已经在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下消失了，迎接我们的是实打实加入了密大研究神秘学的松田教授。”绿川景子幽幽地说。

    「不，别说恐怖故事。」系统虚弱地表示，「你不知道那样我会面临多么可怕的工作量。」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萩原研二立刻抓住了这段话当中的几个关键词，连珠炮似的追问，“所以琼斯·马自达就是小阵平的化名？密大和神秘学又是怎么回事？和你们回到过去，还有现在这副样子有关系吗？”

    “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也还不知道全貌。”安室玲子意有所指地瞧了眼她身边的黑发女性，满怀怨念地说。

    绿川景子干咳一声，无奈道：“我已经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了。秀一知道的比你还少呢。”

    “也是。”人总是在对比中感受到幸福的。有了莱伊做衬托，安室玲子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偃旗息鼓不再追究。不过她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要不是我们意外被卷进来，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吧？”

    “这可不对哦，小景子。”萩原研二为她声援，赞同地点头，随后问道，“所以秀一就是那位压着小阵平打的高挑女性吗？和你们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他绝口不提当时和松田讨论时提到的离谱猜测。

    绿川景子斜眼瞟他，倒是没对“小景子”这个称呼提出什么异议。就算最开始完全适应不了小诸伏这样的叫法，时至今日，也该习惯萩原研二的口癖了。

    她抚了抚鬓发，压低了声音道：“是的，但你最好立刻忘掉这个名字。现在她叫诸星玛丽，在组织内用的名字是诸星大，代号莱伊。她与我们一样，不过莱伊来自美国，J. Edgar Hoover大厦，你知道的。”

    位于宾夕法尼亚大道的FBI总部嘛。萩原研二若有所思：“我猜小玲子和她关系不好。”

    “你猜对了。”安室玲子咬牙笑道，“莱伊就是个混账。”

    绿川景子叹气：“别这样。”

    金发女孩看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改口：“是个混账，但可以信任。”

    “这话有些耳熟。”萩原研二揶揄道，“看来你和她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不好。”

    正在第十次反省自己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老老实实待在公寓里等着的卷发青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而另一边，诸星玛丽揉了揉鼻子，习以为常地继续写她的事件总结。反正，肯定是波本又在说她的坏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