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萩原研二早早地起了床，从楼下便利店带回牛奶和饭团的时候松田阵平才刚刚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他在客厅还小小惊讶了一下：“萩，你怎么起这么早？”

    萩原研二没回答，而是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包装袋：“你要咸蛋黄肉松的，还是照烧鸡肉的？”

    “我总觉得你从昨晚回来开始就有些奇怪。”松田阵平先是嘀咕了一句，然后才说，“随便吧。我记得你前几天说想吃咸蛋黄？那我就要鸡肉的好了。”

    在卷发青年挠了挠头，进了洗手间去洗漱的时候，萩原研二悄悄地叹了口气。虽然小玲子叫他和小阵平好好道别，但他实在没想出什么不突兀的方式。要说在离开前交代什么呢，该说的话好像又完全说不完。

    因此最后他默默纠结了一晚上，在各自回房睡觉前才终于憋出来一句“晚安，小阵平”。松田阵平推开房门的手停在半空中，狐疑地回身打量他一番：“萩，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萩原研二哽住片刻，急中生智：“小阵平，今晚能分我半张床吗？”

    松田阵平顿住，随后嗤笑一声：“你一整晚就在纠结这个？出息！说吧，你是又看了什么深夜恐怖片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萩原研二否认了：“没有哦。但是亲眼看见同期由女变男由男变女，这种事对我这个二十二岁的宝宝来说还是太早了，我的心理阴影有名古屋站大楼那么大哦。你居然没在现场，太遗憾了。”

    “容我提醒，是谁死活不让我去的？”松田冷笑，不过他还是让开了一条道，“带上你的枕头和被子滚过来，不许半夜把我踹下去。”

    “绝对不会！”萩原研二信誓旦旦，“这种事明明已经快十年没发生过了！”

    他的确没有把松田阵平踹下床。不过在他第五次翻身的时候，松田阵平差点忍不住这么做了。最后的理智让他压着火气问了一句：“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心里装着事，毫无睡意的萩原研二一个激灵，苦兮兮地回答：“我闭上眼就会看见女装的小降谷嘛，超级可怕。”

    “啧。”松田阵平咋舌，“不管你的脑子里有什么，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晚安，小阵平。”萩原研二背对着他，极轻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晚安。”卷发青年咕哝道。

    这就算是告别了吧。萩原研二心大地决定。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两位同期口中的那一通电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告别的。报仇这种事，研二酱不可能交给小阵平那么沉重的任务的嘛！

    11月7日的上班路一如往常，在接到炸弹犯威胁警方的电话时，这一日才显露出它不同寻常的一面。作为□□处理班的新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被安排各自带领一个小队，分头处理两枚炸弹。

    “注意安全啊，小阵平。”萩原研二在离开前说。

    “瞧不起谁呢？那种炸弹，我三分钟就能解决。倒是你，小心点。”松田阵平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会小心的。”萩原研二回答道，“一路顺风。”

    他用力地摆了摆手，身后的队员和他开玩笑：“这就过了啊，萩原队长，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萩原研二回头瞪了他毫无威慑力的一眼：“去去去，别乱说话。”

    这位队员大概的确有着乌鸦嘴的天分。在他们围着萩原研二，看着他刚刚小心翼翼拆除掉计时器的时候，意外如期而至。

    “小心！”二十代后半的年轻警官在被落在颈后的一记手刀打昏在地之前挣扎着发出了警告。

    围在萩原研二身后，准备听从指示拆除炸弹的警官们立刻拉满了十二分的警惕。然而在回头看到利落地解决掉队友的竟是两位外表纤弱的女子时，他们还是不自觉地怔了怔。绿川景子与安室玲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都不需要眼神的交流，默契地一人一边开始挨个处理。

    □□处理班的警官们也是警校出身，身手自然是达到了基准线的，然而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技术人员，除开某些大猩猩一样的怪胎，在两位优秀卧底面前走不过三回合倒也不算丢人。

    最后一个队员被打昏前，英勇地挺身而出，挡在了他心中还在尽力拆弹一时间难以还手的萩原队长面前。他清亮的眸光中燃烧着火焰，大概是把自己想象成了阻拦大魔王接近正奋力完成封印的勇者的救世小队队员。然而现实远比热血漫要来得黑暗，他心心念念的勇者这时候都不再装模作样地拆弹，而是悄悄甩手扔出一枚小螺丝刀，随即在他一脚踩上去失去平衡惊恐回头时不忍地扭过了头，不去看一旁原本倚门悠闲站着的诸星玛丽如何弯腰给这个摔到她脚边的家伙补上一记。

    “日本警察该加强锻炼了。”她点评道。不过行动上，她还是帮着扶起了这个被她来了一下的倒霉警官，准备把人带去楼下的公寓里。

    安室玲子很不优雅地向她翻了个白眼，而绿川景子假装没看见她的举动。

    “还剩一个。”金发女孩拍拍手，狞笑着向萩原研二走来，把指节捏得嘎吱作响——然后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行了，别在那里装三不猿了。帮我们一起把人搬到楼下去。”

    萩原研二把拆弹用的工具扔回工具箱里，叹了口气：“我会被当成帮凶吧？”

    “不会，因为你很快就要死掉了。”安室玲子扶起一名警官先生，冷酷无情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自刀狼的玩法。”

    狼人杀作为千禧年后流行起来的聚会游戏，毫无疑问是他们联谊时常见的消遣方式。虽然对于一群警校生来说，这很有些把工作带进娱乐时间的嫌疑。

    “他们会平安无事吗？”十分钟后，萩原研二眸光复杂地注视着她们把诸位□□处理班的队员搬进安室玲子租下的公寓。他们的待遇要好很多，一个挨一个的被摆在了沙发上，脑袋搁在旁边同事的肩膀上，像风过后倒伏的苇草丛，昏迷得安详而无忧无虑——不，也许并没有那么无忧无虑，因为其中一个在被搬到沙发上坐好时皱起了眉头，无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看口型是在呐喊：萩原队长，快跑！

    然而被担心的萩原队长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只能遗憾地放任两名犯罪分子把他们挨个打昏。萩原研二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对不起啦，山田君，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绿川景子放下最后一个人，顺手帮他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装在胸前口袋里的对讲机，回答道，“但这不完全取决于我们准备得如何。”

    「嗯哼，但你们的准备一定有其意义。」系统说。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进行幸运检定？」绿川景子问它。

    「在爆炸来临的前一刻。」系统说，「在此之前，就努力祈祷好运吧——你的，还有他们的。」

    “所以祈祷吧，向天照大神、上帝、真主或者别的什么。”绿川景子耸耸肩，转述道，“我们只是得到了一个走上赌桌的机会，而最后的结果是由骰子决定的。”

    「向那些家伙祈祷可没用。不如向阿撒托斯祷告吧，我们伟大的盲目痴愚之神、原初混沌之核、魔神之首、万物之主，以及最为糟糕的笛子演奏艺术家。」系统噗噗地笑。

    姑且不说系统提过它与邪教徒同属一方，它提到的神祇大概也是一位邪神，最后一个称号是不是与前面的有些格格不入？绿川景子欲言又止。

    安室玲子抬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萩原，鉴于我们还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我建议你去一楼等松田的电话。”

    “不，”萩原研二摇了摇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再怎么说，独自溜走可不是队长该做的事。按照你们的说法，爆炸是不会波及到低楼层的，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吧？”

    “看着队员被打昏就是队长该做的事吗？”安室玲子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然后在半长发警官写满了“到底是谁拜托我这么做的啊”的目光下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征询式地望向绿川景子。

    「他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如果幸运检定失败了，他也只能送他们最后一程而已。」系统几乎是刻薄地说，不过它还是补充道，「这不是萩原研二的幸运检定，所以不会波及到他。」

    “你可以留在这里。记得不要在电话里露馅。”绿川景子提醒他，随后她转向金发女孩，同时招呼了一下站在门口附近抽烟的莱伊，“我们先走吧。”

    “不好意思，借个火。”在她们离开前，萩原研二叫住诸星玛丽，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安室玲子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都是烟鬼”，摔门离开了。

    按照计划，金发女孩在楼下等待松田阵平的到来，而绿川景子和诸星玛丽躲进了附近的小巷，前者负责随时与系统确认目前的进度与进行检定的时间，而后者监听着两名炸弹犯的动向，时不时神情复杂地看一眼猫眼女子那似乎是从精神医学教科书上复制下来的幻听幻视症状。

    在耳机里响起尖锐的刹车声与巨大的碰撞声的时候，诸星玛丽开口：“车祸发生了。”

    绿川景子点头示意收到。

    “他们是属于命运中无法违逆的那部分吗？”诸星玛丽停顿片刻，试探地问道，“我以为，按你的性格，会认为他该接受法律的审判，而不是轻易地死于车祸。”

    绿川景子瞥她一眼，先是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你有多了解我？”

    但她心里想的是秀一看人可真准，该说是直觉系，还是过于擅长整理蛛丝马迹呢？因此她还是说：“按照我得到的说法，他们属于不值得付出代价被拯救的那一部分。所以很遗憾，这场车祸的确是不可逆转的命运。”

    「快了。」系统提醒她，「是时候进行检定了。」

    在爆炸发生前的这一刻，一切平淡无奇。路过的人还在警方拉起的警戒线外好奇地向里张望，刚刚赶到公寓楼下的松田阵平拨通电话，萩原研二轻松的声音经由电波传递到耳边。

    「幸运检定：69/30，失败。」第一对骰子旋转着，在并不美妙的数字上停下。绿川景子深吸一口气，等待着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你现在应该有穿着防护衣吧？”深知幼驯染脾性的松田阵平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哈哈，穿那个玩意儿热死了，我才不想穿呢。”萩原研二笑道，随后又小声补充，“再说也没什么用。”

    毫无疑问，他被骂了。

    「奖励骰：20/30，普通成功。」第二对骰子尘埃落定，系统为绿川景子播报，「好吧，你们万全的准备起了作用。那么从此刻开始，这几位警官将会被调去北海道的乡下任职，直到四年后再被调回东京总部。」

    “动作快点吧。”松田阵平催促道，“这次还是一样，先到老地方等你哦。”

    “啊，一定会有机会的。”萩原研二笑了笑，“有你这么迷人的诱惑，就算是再怎么艰难，我也要来赴约啊。”

    炸弹熄灭的显示屏重新显露出深红的数字。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松田阵平忽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喂喂，你在说什么呢！”

    他没有等到回答。电话忽然挂断，只剩下滴嘟滴嘟的忙音，在几秒后就被爆炸声所淹没。这声音是如此巨大，震得松田阵平有一瞬间的耳鸣，一切都消失在高频的尖锐哨音里。这又像是十五岁那年盛夏的蝉鸣声，树荫间漏下蜜糖色的日光，满地斑驳陆离，萩原研二单肩背着书包走在身边，问他今天写完作业后去不去租新的影碟，紫罗兰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已抵达关键时间点，正在启动时空跃迁。目标人物萩原研二状态确认，目标人物降谷零、赤井秀一状态确认，即将在六十秒后进行时空跃迁。」

    “你还有一分钟。”绿川景子按下耳麦，对安室玲子说。

    安室玲子敲了敲耳麦，示意收到。她走到攥紧手机，怔怔地望着公寓楼上方冒出的滚滚浓烟的卷发警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后者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近乎茫然无措地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睛。

    “你读过《基督山伯爵》，对吧？”她轻声说，这时候她也不愿再掩藏身份了，再者说现在周围一片混乱，没人顾得上他们，“Hiro以前向你们推荐过的。想想那个故事的结尾。”

    她向松田阵平摆了摆手，没再解释更多。时间只剩下半分钟，她必须迅速赶去绿川景子身边，免得传送出什么差错。而松田阵平也没有心力去追上她，而只是迟钝地转动着滞塞的思维，试图去思考她话里的含义。

    他记得的。Hiro旦那说他应该会喜欢这个故事，善恶有道，快意恩仇，所有人得到他们应有的结局。萩原研二和他一起看完了这本书，轻轻读出了整个故事最后的一段话。

    ——人类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我喜欢这两个词。”半长发青年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说。

    「理智检定：58/80，成功。萩原研二以他天生的神经大条与好心态接受了穿越时间这件事。我想他更需要头疼的是该如何面对四年后的松田阵平。」

    「1号特异点成功结算。正在返回初始时间坐标。」

    「萩原研二，存活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