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漆门未关严,被屋外狂风吹得如同拉锯一般,震动着床榻上昏睡之人的每一处神经。
躺在床上的解语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凌迟一般的声音,用力抬起厚重的眼皮,手臂支起,心想老娘非得关紧了这死门!
她刚把眼睛睁圆,扫视四周,面前之景却惊得解语差点把嘴也张圆。
纸糊的窗子,木头的床榻,还有自己古装的睡衣?一屋子都古色古香。
这……不是大学办公室啊?
“嘶——”解语刚坐直,脑袋却扯着神经一起痛,手一往上摸,霍啊?还包着布?
她呆愣地看着狭小的屋子,暗自思忖,难不成自己这是在熬夜写论文的时候穿越了?
常人会震惊,但解语只用0.01秒就接受这个事实,反正自己在现代无父无母,也没要好的朋友,毫无牵挂。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抱怨不如顺势而为。
她是在大学里做科研的密码学家,也去过物理学的讲座,和很多学者交流过诸如穿越和平行时空此类的问题,对于这件事接受程度还挺高的。
怪不得当时觉得心脏绞痛,头晕眼花。
不过,最后交稿的时候,自己究竟按没按enter键?不会熬一个礼拜最后还把自己熬穿越,结果自己的邮件没发送成功?
不会这么倒霉吧?正当解语费劲心思回想过往时,漆门忽然关住,一个瘦小的女子急促地跑过来抱住她,哭着询问:“楚楚?楚楚?你总算醒了?头痛吗?”
解语疑惑地望向怀抱里的女孩,轻声说道,“你是……?”
女孩抬起头,娇嫩的脸上满是水痕,青丝沾在额头,我见犹怜,“方才大夫还同我说,你头部受伤,可能会失去记忆,如今想来是真的了?”
解语顺势点头,想从女孩那里套出点信息,学着古人的语气,“确是如大夫所言,那你可以同我说说,关于我和这里的所有事吗?”
女孩可怜件儿的抽鼻子,娓娓道来这里的一切,“你是解语,小名楚楚……”
随着女孩的叙述,解语才堪堪了解这个世界。这里既非过往朝代,也非未来世界,是一个与唐朝极为相似的时期。
而自己的宿主名字也是解语,从乱葬岗爬出来的遗腹子,孤苦伶仃,靠着韧劲学习考官,及笄之时进入边城军中刚设立仅有三十人的密码营,成为一名军中密语竹简加密师。
也是因此与面前这位名为王嫣然的女孩相识——嫣然是营中配给她的助手,两人一同住在营中配备的小屋,朝夕相处,情同姐妹。
解语真心为这个死去的原主人伤心,明明都要苦尽甘来,成就事业了,可偏偏……没关系,楚楚没完成的,解语帮她做!密码学家入古代军营加密信息,这不就是降维打击?
宏图仿佛已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正当解语筹谋如何攀升高位,执掌军营时,门外忽的传来急促猛烈的敲门声——
“喂!休息够了没!别以为受伤了就不干活!我告诉你们!今天再不去营中,我就叫肖大人把你们送进妓院!”
王嫣然听见这声音,害怕地颤抖,攥住解语的手,不敢吱声。
门外的人见没人回应,屋门又推不开,只得打道回府,走前还不忘说一句,“我告诉你们,快点干活!”
解语心生疑惑,这是军营里对密码师的态度吗?受伤了干哪门子的活?
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嫣然,她发觉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究竟是如何伤着的?”
“执掌密码营的肖大人是个瞧不起女子的,不仅不让咱们碰密码,还让咱们为他洗衣打杂,收拾屋子……你是在为他洗衣时不慎跌落小溪,头撞在了石头上……”嫣然越说越伤心眼看又要哭出来。
“营中女子都如此?”
“是。”
解语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眼泪,怒火中烧,心想自己总要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也要为原来的楚楚争一争,更要为这营中众多女子争一争。
嫣然立起身来,催促解语快些动身。她从柜子里拿出男子才穿的黑色衣物为解语更衣,又用木梳小心梳起解语的长发,挽成立式发髻。
解语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与以前别无二致。
这么装扮,让本就长得英气的解语与男子无异。
两人搀扶着走出屋门,去往临近的密码营。
外面艳阳高照,但风力强劲,吹得树叶都沙沙作响,撕裂开天空。
解语掀开营帘,看着一张张木桌旁都坐满黑色服装的男子,桌子上堆积着黄色草纸,一帮人在认真写着什么。
解语眼睛一瞥,只不过是些低等的加密方法,只用拆字错位加密信息。
她嗤笑一声,这群人太笨了。
许是安静的营中忽传笑声,一位身着红色官衣,看似正处而立之年,本在前面指导加密的山羊胡子男人瞪住她,眼中怒火似乎要吞灭整个大营,厉声喊道,“贱妇,卧床三日有余,还在等甚?速去清扫营中住宅!”
本来低头学习的一帮人,听到如此声音全都抬头看向解语,大声哄笑。
笑声充斥整间房屋,让解语觉得刺耳无比。
她伸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说,“臣女名正言顺地考取官名,如今也想入营学习而非整日打杂。”
肖册似乎被解语突然的反抗震惊住,他料想不到那个愿打愿挨的小女子为何突然如此硬气,但随即怒喊:“区区贱妇也只能做些简单的杂活吧!还想听我的教诲?敢与本大人顶嘴!来人把她们拖去禁闭营!”
几个站在营帐外边的士兵听到动静进了屋,作势就要架着两人出去。
嫣然害怕的连忙跪下,声音发颤:“肖大人息怒,肖大人息怒,解语她大病初愈,撞到了头,如今神志不清,冲撞了肖大人,还望大人恕罪!”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拉住解语一同跪下。
解语没料想到这孙子这样的暴躁易怒,自己什么重话未说,那人就暴跳如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踌躇,自己头痛刚好可不能再去关禁闭也不能连累嫣然。
谁知肖册并不领情,示意士兵快速拉走,士兵拉扯着解语和嫣然,马上就要把她们架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营外突然传来锣鼓声——
“将军巡营——”
解语顺势嚎叫:“请大人饶过臣女啊——大人明察秋毫——”
肖册也怕自己私用刑罚被发觉,示意士兵赶紧退下,伸手拍拍官服。经过解语和嫣然时,咬牙切齿地说:“这次算你们两个贱妇走运,还不快去打扫!”
随即换上谄媚的笑,出去巴结将军去了。
将军的队伍已走出八百有余,肖册连忙追上人群,脚下激扬的尘土都飞到黑靴上。
好不容易站定在将军面前,躬身谄媚一笑,但脸上却沁出细汗,弯弯绕绕滴在地上,“将军安好。”
裴砚身着玄色重甲,狭长的凤眼只轻轻略过肖册一眼,薄唇轻言,阴冷的声音却直达肖册心底,“肖大人,官威很大。”
肖册的汗出得更多,仍是保持行礼的姿势,“教训几个不听话的,污了将军的耳。”
裴砚不再看他,大手一挥继续前行,空留肖册呆愣在原地。
*
解语听人走远,连忙拉起长跪正在颤抖的嫣然,看见嫣然可怜的缩着脖子,脸上惊恐之色还未褪去,心里筹谋,自己定要这肖孙子付出代价。
而这孙子嘴上说着打扫三十人的屋子是个简单活计,但对解语来说绝非易事,既要擦桌又要扫地。
刚刚走到第十个屋子,解语的手臂就已经酸痛无比。
嫣然倒是干得轻轻松松平平常常,似乎是已经习惯这么做。
但解语不习惯也不打算习惯。
她必须要为楚楚实现梦想,也要为嫣然打算打算,更要为本是数学家的自己鸣不平。
一帮连圆锥曲线都丝毫不知的猢狲,竟敢骑在自己的头上,说自己只能做杂活?
如今快过了一天,解语是一粒米都未见,又打扫着三十个屋子,觉着胳膊痛,脖子痛,脑子是更痛。
她拉开最后一个屋子的窗户,让春风吹进来,醒醒脑。
解语用凉水打湿擦布,伏在桌子上认真擦拭,刚想抬头换水就直直看见底下走过的一队人马。
为首的人高马大,但因为方向相反看不见脸,玄色铠甲在烈阳照耀下更添冷色,他自操练场穿过,战袍下摆劈开冷冻的空气,操练士兵见这一队人经过,呼号竟自发低了三度。
即使是背影,也让人觉得气势逼人。
这要是在现代,这人也得是个超模,
他带领着队伍浩浩荡荡走出军营。
解语愣住观看,嫣然在屋子中央看姐姐痴傻的样,以为是她又头痛了,“楚楚难受吗?”
随着解语的目光看向窗外。
“你在看将军呀……”
“将军?”
“对呀,将军日日都来巡营,勤恳得很呢。”
“每日到密码营的时辰都一样吗?”
“自然。”
嫣然说完就接过姐姐手里的水,正要拿出去换盆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他日日都来巡营的话……那岂不是可以趁机告状?
可是将军过密码营时自己必在营中被肖孙子看管,又该如何走到将军面前?
就算走到将军面前,自己一面之词如何说得过众口悠悠?
将军会信吗?
解语一筹莫展,紧攥擦布,眉头都皱在一处。
究竟该如何破局?
就在解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嫣然拿着一木盆的脏衣服回来。
解语问她这是哪来的,嫣然说肖大人今夜让她俩洗完,明日送到营中去。
解语白眼都要翻上天,这个肖孙子!
她抬手拿起其中一件,咦——恶臭无比,犹如粪土附衣,解语连忙捂住自己和嫣然的鼻子。
但看着衣服又陷入沉思,眼珠一转。
她想出既能报复肖孙子,又能说服将军的法子了。
扫完三十个屋子,解语和嫣然满脸疲惫的回自己的小屋。
嫣然想着楚楚一定饿了,放下酸痛的胳膊,去军营厨房,拿回两碟菜,两碗饭。
解语看着嫣然手里的大白菜大菠菜,食欲锐减。
但架不住饿,一口气吃了两碗。
烛火映着两人的面庞,解语吃得豪迈,嫣然却小口小口地嚼,极其斯文可爱。
看得解语更想保护她,解语放下碗筷,紧盯嫣然的小脸,“今晚我自己去洗衣,明早你直接去打扫屋子,我自己把衣服给肖大人。”
“为何?”嫣然的脸皱巴巴的,不知道解语的用意。
解语眼神坚定,缓缓吐出一句话,“看你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