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夜晚的春风揉碎月光,撒在土路上。
解语抱着那大盆臭衣服按照嫣然的指路方向走向小溪边。
月色如水,旁边树林传来沙沙声,听得解语心里发毛,她不时看向树林里。
自己虽然是个密码学家,但是……也怕鬼。尤其是学校那帮物理学者天天在她耳边说什么量子形态,鬼是什么几维空间……
这些话突然在这个时候涌入解语的大脑,弄得她心里发毛。
一路上心惊胆战走到溪边,她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看起来身形高大,肩膀宽厚。
她抱着盆颤颤巍巍地走近一看,这男人有一双多情凤眼,鼻梁如险峰陡起,下颔线如剑脊削成,唇色却似春樱沾了霜,薄而锐利,月光倾泻在他脸上,犹如美术课时老师展示的大卫雕像,手里还勾着一壶酒。
解语呆住了,抱着木盆的手不会动,这辈子窝在实验室里的她从未亲眼见过如此绝色的美男。
“看够了吗?”男人冷声开口。
解语回过神,笑着摆摆手,放下木盆,“够了够了,”拿起衣服好像又想起什么,转向男人,“军中不是禁止饮酒吗?”
裴砚那双凤眼无意略过解语的脸庞,心想这是哪来的半吊子小卒,连将军都不认识,转过头看月亮,不说话。
月色朦胧,裴砚打量着这个小卒,人长得不高,脸倒是白净得像是唱戏的,像个女人。
今日是自己父母的祭日,孩提之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抑郁而终。
父亲的爵位难保家族兴盛,自己辛苦多年,征战沙场,才堪堪保住家族的荣耀。
世人皆称自己为玉面狠修罗,王朝定海针。
可这一路苦楚只有月亮和自己知道。
裴砚本想举杯邀月,借酒消愁。没成想倒闯进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
小卒还坐在他身边一直和他说话,吵得他头痛。
解语自小虽是福利院长大,但这张嘴总也闲不住。
她一边拿起树枝把臭衣服展开,一边和裴砚说话。
单方面的。
“夜可真凉啊?是吧?”
“你来这军中多久了?”
“你是什么官职啊?”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这石头真硌人!”
裴砚被她吵得烦,酒也不喝了,只觉脑中似是钻进了小虫,嗡嗡在耳边叫,无奈回应,“我就是个给将军打杂的小卒,还有,你能不能闭嘴。”
解语悻悻地笑,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与月亮共度春夜。
解语把木盆里的衣服扔进水里,故意留在岸边近处裹挟泥沙。
河水微凉,解语怕冻手,还是用木棍戳衣服搅弄溪水。
名贵的丝绸衣服被石头划破不说,更是直接换了颜色。
看见衣服这惨样,解语心里高兴,故技重施把剩下的几件全部弄成上述模样。
肖孙子,你不是让我给你洗衣服吗?这下你满意吧?
借着朦胧月色,看见解语紧皱双眉认真搞破坏的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鼓着双颊鼓囊着什么。
裴砚觉得这人,实在有病。
解语大功告成,至此肖册衣服具毁。她又是用木棍一件一件把臭衣服勾起来放进盆里,完毕之际正要起身,她听见类似塑料袋的沙沙声,猛一抬头就从林中看见一团白影!
起初解语以为自己眼花,但再仔细一瞅,那白影快速略过!
此时大学里那位物理学家的话在她耳边响起:鬼走路的声音是塑料袋的沙沙声,鬼没有具体形态,有时是一团白影,有时是黑影……
“啊——”解语吓得不顾三七二十一立马吓得抱住裴砚的腰,紧紧埋在他的胸膛,这人的腰很紧实,说不定有腹肌。
裴砚也被惊了一下,幸亏自己从小习武,这才没被解语弄倒,他强压怒火,薄唇轻启,咬牙说道,“你做甚?”
解语紧闭双眼,认命一般,“有鬼……”
随即又贴近裴砚。
裴砚今日没穿铠甲,衣服也单薄,立马就感受到自己身上娇软的……身体一僵,觉得脸庞异常热,这小卒,是女子?
军中就密码营有女子,莫非是密码营的?
“成何体统?放手!”
“不放,有鬼。”
“何来鬼?放手。”
裴砚顾及解语是女子,不敢动手,手臂只得虚虚垂在地上,头也不敢低,双眼目视前方,丝毫不动。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你打算抱到明日晌午吗?”
解语心里害怕,但还是不敢放手,月黑飞高夜,谁知道这新世界有没有鬼?
“你……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屋?”
“嗯?”
裴砚像没听懂一般,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手!”
裴砚活了二十年,以为这世间女子皆是娇羞可爱的,没想到第一次在军中碰见个无赖之辈,但也没别的法子,自己总不能像对待男子那般粗暴。
“行,松手。”
“真的?”
“松手。”
解语抬头望着男人严肃却异常帅气的面庞,那双直视前方不敢低下的凤眼,月光晃了她的眼睛,溪水搅动她的心。
解语松了手。
裴砚果真送解语回了屋。
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解语倒是紧贴着他走,裴砚抱起手臂心生无奈,还不敢走快,因为解语追不上。
他猜的没错,这女子就是密码营的,不过今日那女子洗的衣服尺寸却与她身形不符,头上还包着白布像是受伤。
思索之际却被解语的声音吓一跳。
“告辞!多谢大人!”解语行至屋前作揖,与裴砚笑着道谢,露出两颗虎牙,微风拂过她的脸颊,笑容如外面春风融冰般温暖。
“你是该多谢。”裴砚毫不留恋转过身,只觉心脏发紧,手臂发麻,却不知是何缘由,迈大步离开这里。
解语目送小卒的背影,额头的发丝不听话地黏住。她心想,这人可真高,真英俊,当什么小卒,可以做将军!
等到裴砚背影消失,解语才进屋。
嫣然早已睡下,但给她留了一盏烛。
解语放下木盆晾起衣服,这里温度高,衣服半夜就会干。
她走到嫣然的床榻前,伸手掖紧嫣然的被子,拂去嫣然额间碎发,心想,好嫣然,等我明日事毕,定不会再叫你如此辛苦。
*
日头不知何时爬上天际,阳光倾泻到屋内,照的灰尘无所遁形。
解语昨夜忙得腰酸背痛,刚没睡多会儿就被嫣然叫醒喝粥。
嫣然如往常那般为解语更衣,梳妆,换下头上的白布。
两人收拾完,解语目送嫣然去的密码营住宅。
自己也盯住天空的日头,想着时间差不多,抱着那盆衣物就往密码营去。
今日是个阴天,说不上狂风大作,但风也吹得她的碎发乱飞。
解语站在营帐外,长舒一口气。硬着头皮进去,站在帘边。
肖册正身着官服站在前面,指导底下的人做加密系统。
解语行礼出声,“肖大人,衣服我已洗好,请您过目。”
肖册嗤笑一声,也没抬头,“放在那处吧。”
解语又说一遍,请您过目,双手举起木盆。
肖册被叫得恼了,走向解语,嘴里喃喃,贱妇贱妇的。
他站定仔细一瞧,衣服竟都是泥土,名贵的丝绸被刮破,心中升起无限怒火,扬手一下打翻木盆——
“大胆贱妇!你蓄意报复本官!竟破坏本官的衣物!”
周围学习的人听见肖册的怒吼纷纷探头来看。
“这些衣物就算是把你卖进窑子,被人|骑|个三五十年,你也赔不起!”
肖册气得伸手啪啪几下,甩了低头的解语几个耳光。
红痕印在解语白皙的脸颊,触目惊心。
解语偏过头,却罕见地没有反抗。心想打吧打吧,就怕你不打。
她满脸笑意地抬头,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您不喜欢吗?什么衣服配什么人才对。”
“人烂,衣服也烂。”
肖册听见解语的反驳,更是怒不可遏,两只眼睛似乎都要被气得掉出来,招手就要把她关进禁闭营。
又是这个时候,解语已经听见营外的锣鼓声,将军此刻就在营外不超过八百米。
但肖册已经被气得两眼昏花,一直唾沫横飞的骂|街,顾不上别的就想把她送进禁闭营。
外面的士兵听见指令进屋,手刚碰到正在与肖册对峙的解语,而解语拿起不知何时带在身边的剪刀,呼一下划伤士兵的手。
鲜血落地。
她挣脱士兵,箭一样的跑出去。
肖册和士兵都措手不及。
解语一掀开营帐,却发现一队人马已经在外面排好,个个身高八尺,好不气派。
为首那人竟是昨夜的小卒?
小卒摇身一变,身着厚重铠甲,目光阴冷扫视大营,气势汹汹,周围温度似乎骤降。
他定定地瞪住肖册。
“将军安好。”肖册面色惨白,紧忙上前跪拜,屋里人看见裴砚,都起身行礼。
解语看着身后行礼的众人,心中疑惑大惊。
原来昨夜喝酒的是将军,自己抱住怎么也不肯放手的是将军?
解语顺势连忙下跪,放声大哭:“将军求您做主!肖大人日日欺侮臣女,不让臣女进营学习,日日打杂,这头上的伤都是为肖大人洗衣时所受,就这样他还要把我卖进窑子!”
“甚至只因衣服送的晚了些,就动手打我!要关我禁闭!”
解语哭得花枝乱颤,我见犹怜,哭得感天动地,声泣鬼神。
裴砚最见不得这般吵闹的哭法,无奈扶额。
“闭嘴。”
解语听了,委屈的大眼睛直盯裴砚,收起声音抽泣。
裴砚目光落在解语脸上的掌印上,又看向地上散落的衣物。
虽然他知道昨夜里解语毁坏肖册衣物的真相,但也早知肖册的嘴脸,纨绔无为的东西,被他配享太庙的父亲强塞进军营,自己早就要找个借口弄下他,但今日之事太小,不足以拉下肖册,只能小惩。
肖册见裴砚不出声,在旁实在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谄媚地笑,站起来躬起身子,“将军,这贱妇满嘴谎话,实不可信,满营之人皆可为下官作证,下官并未像这贱妇所言呐!下官冤枉!”
解语心里怒翻白眼,但迫于要演戏无可奈何,又开始痛哭——
听见肖册的浑话,裴砚目光冷峻,将军之怒,如泰山之崩,如流星之坠;裴侯发怒,朝堂也要抖三抖。
“肖大人,本侯让你站起来了吗?”
肖册听到这话,又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裴砚冷漠地走近肖册,“既然肖大人一口一个贱妇,又一口一个冤枉,那肖大人以后就自己洗衣扫除吧。”
“一月之内,这营中所有房屋,都归肖大人打扫,肖大人先停止教学一段时间吧。”
肖册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晃神看向旁边偷笑的解语,好一个妖妇,竟迷惑将军!
“对本侯的赏赐,肖大人不满意吗?”
“臣叩谢将军。”
裴砚看这面前恶心的人,这密码营是一分不想多待,刚转身要走,谁知却被身后的解语抱住大腿。
很熟悉的感觉。
解语紧闭双眼大胆开口:“恳求将军为臣女做主,臣女有实才但却一直打杂,不能为将军效力,心觉遗憾。”
“你要如何?”
“臣女想求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在这密码营中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裴砚面如冰霜,皱紧眉头,狠厉的眼神若十三州如霜的月色。
裴砚转身蹲下,铠甲也发出悦耳声响,满是茧子的大手抬起解语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他直视解语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目光阴狠,如万年寒冰。
裴砚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本侯凭什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