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身上,营外偶尔传来呼号声。
空余的沉默消除殆尽。
解语喉结一滚,不卑不亢道:“将军战无不胜,天神下凡,臣女的加密系统又是无人能比,若臣女真有机会为将军加密信息,于将军来说如虎添翼,只是为将军的作战上一层保险。”
“再者,这密码营中女子众多却都在打杂,谁敢断言此中绝无天才?一轮比赛可让将军知晓这新设的营中谁有真本事,谁是假活计。”
裴砚哼了一声,大手放开解语,站立起来。
他对作战信息加密并不苛求,但这小女子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若是真比试起来,肖册那孙子被一介女流“斩于马下”,自己岂不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换掉肖册的官位?
不如顺了这女子的意,既能知密码营的底,又能换下肖册。
裴砚看向解语道:“你怎知你无人能比?”
解语作揖站起来行礼,作势要拿起旁边的纸笔,“将军一看便知。”
周围的一群眼比天高的男人,听见解语说她的加密系统无人能比,心里不是滋味,都在下面小声嘀咕、耻笑——
“妇人懂什么军中加密?”
“贱妇而已,就会说大话哈哈哈哈!”
“只会打杂的女流之辈,连密码都未曾碰过,怎会无人能比?痴人说梦罢了。”
“区区贱妇……”
……
这些话一句不落的都被解语听到耳朵里。她心里无语,等我写完,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惊到三天三夜不敢合眼。
墨水在纸上流动,解语记得这里使用繁体字书写,而上次无意瞥见的一眼中,解语看见了阿拉伯数字,所以四角加密是可以被当今朝代的人理解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抿住薄唇,拿起泛黄的草纸,眼看自己完美的作品,终于大功告成。
她拿起一张密语纸,把解密方法留在桌上,向已坐在木凳上等了许久的裴砚展示密码。
裴砚接过纸张,那张不大的纸上只誊写了几个数字——1127121621161127
裴砚粗人一个,怎会懂这种密码,“这是何意?”
解语眼珠一转,“那请肖大人看看,这是何意?”
肖册满脸鄙夷,将军不懂,可身为首席加密师的他肯定能懂这贱妇的简略密码。
他伸手拿过纸张,看着毫无规律的一段数字,蔑笑一声,“只是简单的加密罢了,需要密钥书指引。”
解语连身都不转,轻飘飘地说:“无需密钥书,这组数字自身便可解。”
“怎么可能?”
这的人没见过不需密钥书的密码,乌泱泱上前看肖册手中的纸,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摸不到头脑。
“莫不是你这贱妇胡乱编的数字,自说自话吧?”肖册将纸重重拍在桌上。
解语就知这孙子猜不出来,于是拿起桌上另一张解密纸递给裴砚,上面详细记载了加密方法和加密信息。
裴砚半信半疑地接过解语递过来的纸,只见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最上方标注——四角加密法:
单笔:横(1)、垂(2)、点(3)。
复笔:叉(4)、插(5)、方(6)、角(7)、八(8)、小(9)、头(0)。
取角顺序:左上→右上→左下→右下。
附码规则:若四位编码相同,需取右下角上方的笔形作为附码(若已被使用则为0)。
將左上角为横(1),右上角为横(1),左下角为竖(2),右下角为横折钩(属于“角”类,编码(7)
將的编码为1127。以此类推——
“所以1127121621161127的意思是——将军英明!”
解语又伸手作揖露出神气得意的笑容。
裴砚手指一顿,无意抬眼。
见识到了,领略会了,这女子真是有功夫的,话痨小卒竟是个聪慧的,肖册这局必输无疑。
裴砚将纸团成团,扔向正在旁边耻笑他人的肖册,让他也看看。
肖册连忙接住,不屑地打开纸团,脸却一下子变得如月光一般白,周围的人围上来也看着解语的加密方法,一个个都噤住了声,眼神复杂。
裴砚无暇在演完这场戏,站起身,铠甲哗哗作响,厉声喊到,“比赛择日举行!届时本侯与军师共评结果,日期会张榜公示!赢家升官,输家无罚。”
众人跪拜,但裴砚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看向解语,“比赛是你提议的,你赢对你有利,输也不损分毫,这不公,你输应有惩罚。”
输?解语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怎么可能会输?
解语道:“凭将军任罚。”
裴砚摆手,“若你输了,五马分尸。”
看似轻飘飘的话语却震得解语心中一颤,五马分尸……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裴砚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山样子。
裴砚淡淡地回看她。
这将军竟比肖册还要阴狠。
“应该的,不过将军烦请应臣女再一请求,请将军确保臣女人身安全。”
“自然,肖大人监管,本侯放心。”
肖册正跪在裴砚身侧,心里打鼓,将军此意是说这贱妇若出事必定要找到自己头上,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裴砚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解语一眼,便扬手而去,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行,乌压压一片走出军营。
屋内人颤颤巍巍地相继起身,对面前这个小女子刮目相看。
而小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直直走向肖册。
毫无预兆地团起桌上的纸团竟一把塞进呆愣的肖册嘴里?!
肖册被惊得往后一仰,喉咙里堵住草纸,纸质粗糙划得肖册嗓子刺痛,又吐不出来 ,只呜咽的哼哼,众人连忙扶住肖大人。
解语一只手捂住肖册的嘴,趁机又啪啪甩了肖册几个大巴掌,声音比当时自己被扇时还要响,屋里本就鸦雀无声,如今更是细针落地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被惊住,一动不动,只有屋外风声作响。
肖册嘴里鼓囊,似乎是在骂贱妇。
解语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分给他,偏头在肖册耳边耳语几句,声音很小但如战场上的利剑一般。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转身离开了大营。
肖册狰狞的脸上听见这解语的话,顿时失了色彩,眼皮一翻竟被直直气晕过去。
其他人扶住肖大人,大喊:“大夫——大夫——”
而解语听见营中人的叫喊,心里痛快,摸摸自己的被打的脸。
心想,值了。
她对肖册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个阉人
第二句是:若是把你卖为男倌,也没几个不长眼的点你,到时还需我雇人照顾你生意。
解语心里爽了,头也好了。
外面风声渐渐停歇,空中偶尔飞过几只小鸟,唰一声呼啸而过,墨染的柳树枝一摇一摆。
解语轻拽树枝,蹦蹦跳跳地,一出大营就奔旁边的住宅去,拉住嫣然就往厨房跑。
今天还能吃上热乎的,说不定菜类还齐全些。
两人拿着整整两大食盒回房。
汗快淋漓地大吃一场,嫣然吃完就要收拾木盆出去打扫卫生。
解语一把将其摁住,卖关子说今后都不用去扫除。
嫣然摸不着头脑,连忙问解语怎么了。
解语倒是满脸贼笑,卖着关子说到时你自知晓。
其实根本未等到时,嫣然一出门送餐盒就听见军营里的人议论。
说是密码营中一女子向将军求官位,又是给肖大人打了几个响亮的巴掌,还把草纸塞进肖大人的嘴里,把肖大人气得愣是晕了两个时辰才醒。
肖大人醒后就把营中草纸换了一遭,还命谁也不许传出去。
可这等丢脸的事如何能捂住?
这位山羊胡子的肖大人已在军中出名便是。
嫣然听闻差点没笑出声来,解语摔了脑子还摔聪明了。
她乐悠悠地送餐盒到厨房又回屋拿起解语换下的衣服想去小溪边。
一开门就看见解语整躺在床上午睡,四仰八叉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不像个女子。
嫣然觉得好笑,顺势为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出门。
*
夜晚悄然来临,解语神清气爽地醒来,肚子便咕咕叫。
喊了好几声嫣然,也没人答应,又想起自己午睡前嫣然拿着衣服出门,想必还在小溪边。
解语一蹬腿,又跑去厨房拿两大餐盒的吃食回屋,静静地等着嫣然回来。
烛光摇曳,屋外静谧。
解语手撑在下巴上,盯着面前的饭菜,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又要睡着。
脑袋马上就要磕到桌子之际,嫣然开门回来了。
解语立马清醒,望向拿着衣物的嫣然。
她似乎有些害怕,小脸惨白,颤颤巍巍地走也走不稳,衣物险些没落到地上。
解语连忙起身,搀扶住嫣然,一摸她的手,竟如此冰冷,像是在冰里刚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嫣然怎如此惊慌?”
怀里的人摇头,声音也颤颤巍巍,“无事,只是,被路过的野猫惊到了。”
莫非上次与将军在一起那晚,也是只野猫?
解语拿下衣物晾在杆上,又扶着嫣然到桌边。
两人伴着烛火吃饭,但谁也不说话。
解语多次想挑起话头,
“今日风大吗?”
“溪水凉吗?”
“你是何时去的呀?”
但嫣然只是抬头干笑几声,逐字回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一顿饭吃的干巴巴,解语躺在床上回想,嫣然知道以后不打扫卫生理应开心才对,是真是被野猫惊到了?早早就躺下。
解语望着对床许久,嫣然背对着她,似乎已进入梦乡。
屋中黑暗,静寂无声。
悻悻缩回头。
解语又想起今日的小卒,哦不,是将军。
高大伟岸,明察秋毫,最重要的是长得很对解语的胃口。
那双多情的凤眼,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
稀里糊涂的,解语想着裴砚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而另一张床上的嫣然,听见解语的鼾声,转过身描摹解语的轮廓。
滚烫的泪水从她的一只眼睛流出,又滑过鼻梁。
她绝望地捂住心口,似是十分痛苦。
轻声说着,“对不起。”
而昏睡的解语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