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异管理局。

    洛基西装革履，微笑着回应过路员工的招呼，去他上司斯图尔特办公室的人永远如此之多，愁眉苦脸地进去，再愁眉苦脸地出来，洛基也不例外。直到视野中只剩墙壁上自己的倒影，他才猛然坠下嘴角，在一条不明亮的走廊中叹息抱怨。

    斯图尔特，他在时间变异管理局的直属上司，是喜欢在半知不解的领域上滔滔不绝的类型，照中庭人的说法，他属于标准的中年人，如果这家伙还有“中年”一说的话。

    按这位老先生的说法，今天“早上”收到特工的紧急通知，有一起很特殊的变体案例，只能他来处理。于是在赶去办公室的这条路上，洛基的思绪甚至飘忽到“管理局特工小队被异常的海拉变体团灭”，以及“索尔太思念过去于是发明了时空机器，结果撞上管理局特工，遂将其团灭”，或者“奥丁遇到异常的海拉变体，父女联手团灭了管理局特工”。

    然而就事实来看，不能说他异想天开，毕竟思路是对的，斯图尔特委派洛基的一部分原因正是“熟人”。阿斯加德的原住民、诞生于错误中的错误之神——瓦瑞特斯，中庭人的拉丁文将其译作真理。

    银发蓝眼的神邸站在室内，五官立体，圆盘金饰悬在耳垂下，如同一面镜子，映出周遭景物，阿斯加德风格的白色绸布更像是毛毯，与银发一并覆在身上，无须浮夸的肌肉或者金盔甲，一切只是恰到好处，在白灯下闪烁着微弱的荧光，让他像一尊动起来的石膏雕像。瓦瑞特斯注意到门口的洛基，正扶着门框发愣。

    “洛基？”

    斯图尔特站在一旁，脊背笔挺的中年男人朝洛基点点头，示意随意，他这才回神，一步一步带着些审视，悠悠靠近。

    “贵安，错误之神。”

    瓦瑞特斯微微欠身，多年的宇宙旅行并没有让他忘记礼仪，相反，百年的时间对于阿斯加德人来说不过是一瞬间，在他眼里，洛基仍然是金宫中骄傲的小王子。

    “他是哪个宇宙哪个时期的？”

    洛基并没有回应瓦瑞斯特的打算，而是直接询问斯图尔特，顺带用打量物品的眼神扫视了一遍错误之神，微微扬起脑袋，轻哼一声。

    “编号47156，你骗他之后。”

    “噢。”

    瓦瑞特斯看到洛基毫不掩饰地退后一大步，伴随着斯图尔特的叹息和掩面，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我记得您是一位比较……大度的神，找我绝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这种小事吧？”

    “私人恩怨？我想你误会了，印象中我们并未产生过龃龉，恰恰相反，我能够宇宙旅行还多亏了你。很高兴看到你过得很好，因为在旅行途中我曾听说你失踪了。”

    洛基挑眉，又将审视的目光移到斯图尔特身上，后者比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两人走到办公桌后，一个距离瓦瑞特斯最远的地方，然后背过身去,留下一黑一白两个背影。

    “这正是我需要向你说明的事情。”斯图尔特低头，过深的眼窝在颧骨上搭出一小片阴影，洛基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非得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走进斯图尔特的心灵或许需要打个的士。

    “我们在今天早上收到一起康异常案例，但特工抵达现场之后并没有看到康，取而代之的是这位。特工试图清除他的记忆，但无事发生。顺带一提，他所在宇宙的洛基失踪了，所以本应死在约顿海姆的剧情也并未发生，而失踪的原因也很简单。”

    “宇宙魔方？”洛基大致明白了传唤自己的原因。

    “是的，你们并非同一个世界，但算是同一个分支上的。在对他进行基础了解之后，我和另外几位管理员决定留用，并且将你们组成小队，专门处理该分支上的康异常，以及你的任务——监视并调查他无法被清除记忆的原因。”

    “噢，贴心，我觉得应该给您颁最佳员工奖，好让您再接再厉，然后更深入了解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不管哪个平行世界的洛基都无比讨厌错误，这是最差劲的组合。”

    斯图尔特的嘴角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中央滑到脸侧，过于瘦削的两颊绷紧，从而使整张脸方正严肃。

    “你们的小队在明天就会开始行动，我没有在和你商量，分析师洛基，期待你之后的任务报告。”

    谈话到此为止，斯图尔特不再理会洛基的眼神攻势，转而呼唤培训部门的人准备处理瓦瑞特斯，而后去忙活别的工作，而银发的神拿起一本册子，正兴致满满地准备提问，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神生转折点，这里是无法长眠的坟墓，不是旅游景点。

    好在百年的工作经历也让洛基成长了许多，比方说适当屈服，面对无法拒绝的任务，选择快速解决，然后撒手走人是最有效的方法。于是尽管非常不乐意，诡计之神还是暂时充当起瓦瑞特斯的管理局导游，先是告诉他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弗丽嘉死后，洛基利用天天来地牢看望他的错误之神，并命其去调查，最终导致瓦瑞特斯的死亡。

    对此，瓦瑞特斯只是稍感震惊，随后评价了一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成功堵住洛基接下来准备辩解的话语。

    之后他又介绍了“康”与“康异常”，时间异常管理局现在存在的原因，以及基础设备的使用。瓦瑞特斯在看到康的照片时似乎并不意外，洛基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如果斯图尔特的业务能力还健在，那早在瓦瑞特斯进时间管理局的时候就审问得差不多了。

    “好吧，那么按照要求的小队配置，一个负责远程检测数据，两到三个人负责分析数据，以及若干人负责行动。这么多年来我干的都是分析，而数据检测是固定分配的人员，所以主要行动要靠你......你武力如何？”

    几张瓦瑞特斯的身体数据被摆在桌上，体重280kg，身高195，力量90t，年龄大约3200岁，以及各种血液检测数据和器官状态，综合来看是标准范围内的巨人数值，但如果身手上差很多，遇到过于棘手的异常康，那还不如让他自己上去轰两炮。

    “我不知道，有标准么？”

    “好的，让我来换个问法，你的宇宙之旅如何，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敌人是？”

    “一只猫，或许是？嘴里有触须，在差点被它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了另一片星空。”

    “嗯,好的，你合格。”

    在瓦瑞特斯反应过来之前，洛基已经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这里没有假期，从你知道自己的职责起就要一直工作，休息室和宾馆差不多，而且没有报酬。”

    “听起来像变成了这里的一个细胞。”瓦瑞特斯十分惊讶，他走了那么多星球，来找他寻求惩罚的奴隶主都比这里良善，洛基注意到他的神情，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你看起来比听到自己死了还惊讶，很好，已经开始适应了。当然，如果你想退出，那就去人事部门申请回到自己的时间线，他们会把你的记忆清除，再送回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身上暂停的时间也会继续流动。”

    谈及记忆清除的时候，洛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将视线投到瓦瑞特斯身上，不着痕迹地轻轻刮过。

    “好的。”瓦瑞特斯还想说什么，比如问他固守在这里的原因，是不想忘记什么吗？不过他最终开始没开口，很显然，只要联想到洛基诡计之神的称呼，就知道提问和回答毫无意义。一如当初他始终没有回答，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洛基不再理会他的新搭档，转而去安排自己最后的独处时光，或许是去食堂点份沙拉，或许是偷偷传送到某个末日前的现实世界泡澡，他经常这么干，凭借自己优秀的业务能力，斯图尔特对他别有优待。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瓦瑞特斯湖蓝色的双眼逐渐浮出迷茫，孤身一人后，姗姗来迟的情绪在铜黄色长廊中蔓延，沉默且不知所措。在往常，他会直接闭上眼睛沉眠，直到被人唤醒，就好像孤独是位时常拜访的老友，在冗长的陪伴中逐渐与生命联系在一起，唯有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候，才得以喘息。

    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了，或许他会在新的境遇中获得新的意义，守护平行世界，听起来比折磨有过错者更体面。

    然而走廊并不适合沉思，他原地不动太久，久到足以让一位内敛的女孩鼓起勇气开口提醒。

    “嘿，嗨，你好？”

    “噢，你好。”

    “请问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这在时间管理局是需要及时重视的问题。”她注意到对方的服装，意识到他很可能是新来的。

    “谢谢关心，我只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原来如此，那么我带你去培训部门吧，正好我今天的工作也完成了。”很显然，女孩不属于热心肠的那种类型，但似乎很钟意他的外在形象。

    “那便麻烦您了，我叫瓦瑞特斯。”瓦瑞特斯从善如流地应下，因为高出女孩近一个半脑袋，使他需要低头才能让对方看清自己的笑脸。

    “我叫珍。”

    瓦瑞特斯重新打量起她，女孩棕色的短发在脑后扎起一小束，更多碎发则是随意散在脖颈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五官并不出众，但十分和谐，尤其是双眼灵动。他熟悉这种气质，这是不容易犯错的气质，聪明而谨慎，会有些敏感，所以很容易承认错误，但不会过于苛责自己。此刻她正有些拘谨地收回目光，先一步在前带路，棕色过膝长裙正随着动作左右摇摆，像是某种小动物的尾巴。

    管理局的整体占地范围很大，但如若只算他们负责的分□□还用不到虫洞门，更不谈跨平行世界。女孩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走过的区域，瓦瑞特斯注意到走廊的风格一变再变，像是融合了无数文化之后的集合体，泾渭分明，但细节处又如出一辙。

    “珍，在你们这里，是不是能看到无数个我？”

    “嗯，其实不只是你，我们也会看到无数个自己，过着不同的人生。等你有时间平板之后，就可以查看别的世界的自己了。”

    瓦瑞特斯点点头，转而聊起一些别的，听珍说一些这里的趣事，虽然每天的日程一成不变，但他们的任务总是有着不一样的可能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直到走廊的风格再度变化，浅蓝色的色彩占据主导，门牌也变成了培训部门。

    “这里就是培训部门了，登记之后会给你发放时间平板，然后分钟小姐会详细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珍将自己的身份牌按在扫描仪上，随着一声滴，自动门应声而开，一个不同于狭长走廊的开阔空间展现在两人面前，这里简洁、干净，一丝不苟，瓦瑞特斯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各类文明，或许曾经踏过某一块与这里相似的地板，但一砖一瓦的拼接还是使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文明”的魅力。

    他在珍的引导下，找到前台登记好自己的信息，领取一块橙黄色的平板，选择自己能看懂的古诺斯语。

    “你需要登记自己的休息室吗？”前台的人补充一句。

    “需要。”瓦瑞特斯思来想去之后，并不认为自己的信念感强过心灵上的疲惫，他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休息。

    做完这一切后，他和珍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位活泼的小姑娘很矜持地朝他说了再见，平板上的时间也跳到了“19：23”，距离他明早九点和洛基的会面时间还差十几个小时，如果他还想好好休息的话，现在就要动身去休息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