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爱什么?”
风行怔怔坐在原地,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没忍住,带着笑意调侃着顺嘴说岔的自己。
风自安后知后觉他挖心掏肺般讲了一通肉麻话,在风行故意戳穿后感到一阵羞耻。
一不小心又露出这副幼稚样,风行肯定在狠狠嘲笑,看不起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风行那副随时能伪装自己画模样。
看这回情况,又要让风行完成任务的大头,又只能等下一次再锻炼自己了。
殊不知,风行确实被他直击痛点的一番话安慰到了。意识到自己曾经原来是这样一副中二模样后,他的脸颊也不住隐隐发烫。
原来我以前这么可爱。
不比半年后,变得这般无趣。
他希望风自安能够回到当初他们无忧无虑的状态,哪怕让自己承担所有任务也好。
这是风行永远也无法为自己完成的心愿。
二人心思各异,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发现对方的异样。
良久,风行站起来收拾一地狼藉,在黑暗中打扫干净父母的墓地,留下一束摆在二者中间,娇艳欲滴的花。
风自安对此并未有意见。就在他们转身欲回到大门时,风行双眼一眯,利刃般的视线扫向黑暗中的石碑:“谁?”
风自安只有视觉和听觉,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谁?”
风行放缓了呼吸,在他的掩盖下,软面运动鞋踏在地上最后一丝的动静也悄无声息。
他整个人一反刚才随和的气质,充斥着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气势,一步一步靠近察觉异常的墓碑。
一道稚嫩的抽噎声响起,躲在其后的人见藏不住,只得现身。
那是他们此前在小摊上遇见的小姑娘。
她不过一米五的身高,穿得并不暖和。一件破旧的棉衣勉强裹着,在低温下,让人多看几眼都感觉寒气入体。
一头短发如此前的风自安一样,杂草般凌乱地长着,裸露的皮肤不是泛着青黑,就是有几道疤痕,倒像个小叫花子。
她此刻泫然欲泣,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冲刷不干净脏兮兮的脸颊,可怜巴巴地望过来。
风行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怎么还有小女孩?这系统为了拉人,这么不择手段吗。”
风自安并不喜欢和小孩相处,庆幸此刻面临这一切的不是自己。
小姑娘始终躲在墓碑后面,只露出一张脸和半边身体,好像假如风行下一秒对她不利,她就能随时融入到黑暗之中逃跑一样。
风行接受不了风自安理的发型,白天忽悠着他买了一定搭配大衣的深咖色冷帽,二人就穿搭争论半天才达成一致出门。
此时因刚才的插曲,他还未来得及重新戴上帽子。
小姑娘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他的脑袋,探究地打量了面前这位造型怪异的大哥哥半天,感受不到他的恶意后,竟主动跑上前,扯了扯风行垂到腿侧的大衣衣角,向他求助:
“你能带我出去吗?”
熟悉的恐怖片场景与台词让风自安一时间不敢确定,这究竟是误入的未成年,还是他们调查任务过程中会碰到的npc。
很快,风行勉强维持着冷静的声线又让他意识到,原来风行依然没能克服怕鬼这个毛病。
明知道大不了就是明燧的事,他还是忍不住脑补各种恐怖的片段。
风行斟酌半天,大概小鬼临头反而无所畏惧了,选了个最直接的问法:“你说的出去是指出哪儿?”
他一边问,眼神还有意无意地往石碑面前的墓穴扫。
起码这座坟地的墓穴还是严丝合缝。
小女孩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入目皆是黑得不正常的环境:“……离开这个任务?”
她开始怀疑,这个大人还没她自己靠谱。
本来因害怕险些流下的泪水也彻底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你行不行”的眼神。
见她提到了任务,风行才勉强放心。
他弯下腰,向她伸出手,好奇地问道:“哥哥叫风行,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进任务里来?”
女孩犹豫几秒后将手搭上去,明明才十岁出头,皮肤却已经无比粗糙:“我叫韩悠。我家有人这几天在这办葬礼,我跟着一起过来的。”
“那你家长呢?你在这,他们应该也会进来。我带你去找他们。”
风行牵紧小女孩,带她往大门集合处走。
韩悠却站在原地,拉住他,用行动反抗了这个提议。
“我不要找他们。我跟着你完成任务就好了,哥哥要是嫌弃,就把我送到那边的殡仪馆。”
知道自己的态度不足以赢得大人的信任和重视,她又一字一句道:“我妈妈被我爸害死了,我爸只会天天打我。我不想跟他走,我要自己出去。”
短短一句话,过高的信息量让风自安脑袋宕了机。
风行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情况,大脑飞速运转后,作出了应对策略:“那你先跟着我,要是遇到你的家长,我就跟你们一起行动。剩下的等任务结算完,哥哥保证会替你出头,要是你爸爸欺负你就让你走,好不好?”
小女孩眨眨眼看过去,小小的眉头紧锁半饷,这才乖乖地跟着他继续走。
风行的心中却警铃大作。
韩悠眼看不过上小学的年纪,这么复杂的家庭背景,竟然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告知给陌生人。
如果她说的都属实,那么这次任务还没什么头绪,修正员的成分就先复杂了起来。
风自安半信半疑:“她不是在开玩笑吧,哪有小孩敢这样瞎说的,意思是现在任务里还有一个杀人犯在活动吗?”
风行转头问韩悠:“韩悠小朋友,任务开始了这么久,最开始的时候你在哪里还记得吗?”
韩悠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他,理所当然地:“就在这里呀。我爸爸可能在其他地方,我躲在这里就可以发现两边来往的人了。”
风行继续诈她:“你这几个小时一直在这里?没有看见我吗?”
韩悠:“我不知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那自言自语了。我实在太害怕了,不敢过来找你。”
风行捕捉到关键词,轻轻加重了语气,又不至于到吓坏小姑娘的程度,循循善诱:“醒过来?”
韩悠这才挤牙膏似的把剩下的部分吐出来,小声嗫嚅:“我也不确定,就没跟哥哥说。我看到一些以前家里的事……我以为是我太想家了。”
风行隐隐觉得找到了线索,即使知道也许这对于韩悠有些残忍,还是狠心细细问着:“对于你家里的情况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哥哥好像也看到了和你类似的内容,你能鼓起勇气,把看到的东西都讲一遍吗?”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殡仪馆门口,韩悠看了看其中还亮着的室内,没有选择进去,站在门口和风行一点点讲述。
母亲刘芳病倒的时候,父亲韩威已经好几天不着家了。
韩悠放学后回家,才看到已经被病痛折磨到倒地的母亲。
她在韩家村附近的小镇读六年级,每天往返要走几公里的泥巴路,也只有镇上才有诊所。
指望不上韩威。他从来不在意他们死活,只会向母亲要钱。
等他回来不但治不了大人的病,搞不好连小的也得遭殃。
韩悠只得又跑回镇上,请来开了个小诊所,治一些小毛病的李医生。
这是这块乡野地方唯一的医疗资源了。
李医生看完刘芳的症状,说不出个具体病症的名字,却神色慌张,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韩悠家,连看诊费都没收。
看来李医生也对此束手无策。
后来,韩悠从村里其他大人嘴里得知,刘芳得了和村头那一户人家一样的怪病。
当初李医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建议他们上城里医院看看。
那家人没听,哪来这个钱和时间?高低不过发热发痛,结果拖拉了几个月,竟然一命呜呼,办起了丧事。
李医生看到刘芳有相同症状,这才确定,这很可能是个传染病。
只是传播方式尚不明确,但也无比晦气。
没几天李医生诊所就挂了牌,上城里去体检。
韩悠做不到靠自己带刘芳进城,只能对着药盒说明书,把各种对症的药一通给刘芳喂下去。
韩威中途也不是没回来过。
他看了看刘芳的情况,只当她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原本大好的兴头也因刘芳的病浇灭,教训了一顿女儿后,转头就上村里其他人家玩去了。
刘芳对韩悠一向很好。
她的病不见起色,韩悠直接单方面休了学,在家照顾刘芳。
“如果……是个男孩……”
刘芳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生命在肉眼可见地凋零,腐烂于床榻之上。
在她还有意识张嘴之际,刘芳始终记着一辈子的执念。
这也是她家庭破碎的导火索。
他们的家庭条件原本不算差,刘芳当年怀孕的时候都计划好,等生育完就带着孩子搬到城里。
孩子出生后,孩子的爷爷奶奶却因没有男丁翻了脸,从此不愿再往来,也没了经济支持。
韩威也因此日渐失去耐心,没了好好过的心思,开始在韩家村和镇上混起了日子。
知识储备根本不够用,无人帮忙的韩悠只能有一天是一天地过着。
她不敢想,刘芳没了她该怎么办。可刘芳一天不走,她就一天被困在这个家中。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连韩悠自己都已经对不成人样的刘芳感到麻木,韩家村却出了事。
那天韩威也恰好身体不适,久违地回家在另一个房间躺着。
韩家村的人熙熙攘攘地挤进他们家,过年都从未有过这么热闹。
不知道韩威又惹了什么事,他们冲着韩威来讨个说法,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刘芳。
信息闭塞的韩悠这才知道,传染病是从她家开始的,韩威染的和刘芳同一个病。
大半年间,村里已经接连出现了好几例相同症状。
终于有人愿意上城里检查,这才带着绝望的消息回来,东窗事发。
韩威当初抛弃刘芳,十年间四处留情种下的因,在这一刻发酵,沦为他们纵容韩威的恶果。
偏偏韩威至今也才初步显现晚期症状,可刘芳在药物滥用的催化下,已经走到生命尽头。
“妈妈被那群村民发现的之后,很快就死了。他们觉得我们一家是传染病的罪魁祸首,就把我和爸爸赶出了韩家村。”
韩悠用着最平静的话语,讲述了一个最残忍的故事。
可是风行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内心的违和感越来越强,即使韩悠不可能闲的没事,编出这么一个弯弯绕绕的故事欺骗自己。
韩悠实在太冷静,或者说冷漠了。
“……我们十三岁的时候看恐怖片还会嗷嗷叫呢,这不比那些情节恐怖多了。”
风自安听韩悠一副旁观者的模样,作为当事人讲述这个故事,目瞪口呆。
这也是风行感到最诡异的地方。
尤其是重述一遍记忆之后,哪怕她有一个人渣父亲,可她也正常上学读到六年级,起码在学校中有受到正常教育。
韩悠说刘芳对她很好,可在她讲述的内容中,他听到的全是她对刘芳的付出。
她对于母亲的死亡反应未免太淡漠了。
韩悠眼中已经隐约泛起泪光,却还是掩盖不住其中迸发出的兴奋,嘴里却不住地往上扯:“你看,发生了这么多事,只要再离开这里,我就彻底解脱了。”
“所以,大哥哥,别管我爸爸了,我们一起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