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和韩悠踏进了殡仪馆的一间灵堂。
明明门口背风,原本垂在灵堂两侧静止的灵幡,却轻轻飘动起来。
任务开始后,墓园内部的电力就受到了明燧波动影响,局部瘫痪。
殡仪馆中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四下围了一圈的烛光还在微微跳动。
灵幡无风自动,隐匿于烛光穿透不到的角落中。它们时不时扫过风行的后脑勺,传来奇异的触感。
痒痒的。
就像有什么人在欢迎他的到来。
风行几番回头拂去灵幡,很确信身后的角落一片空旷,浑身却还是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韩悠的话他姑且只能当真。无论如何,他和韩悠都在没被明燧干扰的场所见过,说明她是确实存在的真人。
韩悠率先走向灵堂中央被白菊簇拥着的棺材,手抚上棺木,拿起旁边的灵牌细细查看。
风行目光随之而至,却被棺材前方的遗像吸引了目光。
木框内没了原本该有的人像,反而映照着整个灵堂的内部。
哪来的镜子?
韩悠见风行眼含诧异地望着某处,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灵位,几步绕到侧前查看。
随着韩悠的靠近,相框中也同时出现了她的身影。
浑身惨白的小女孩在里面的灵堂侧身经过,目视前方,手中还拖着远比她要大几倍的物体。
风行凑近仔细辨认,那竟是一个成年男人,死生不明。
他的浑身如坠冰窖,定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其中的画面。
男人身上那件黑色大衣是今天翟月行的着装。
镜中的韩悠像是没发现他们的存在,诡异的一幕还在其中继续上演。
韩悠和风行一时都没了其他动作,着了魔般看着相框中的画面。
没几秒,原本如死尸般被小女孩拖动的男人,蓦地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瞳。
他无声地隔着玻璃与另一个世界的二人对视一眼,视线扫过现实中的韩悠,眼神一凝。
他随即奋起,反钳制住小女孩的双手,试图将她制伏。
镜中的韩悠大概也没想到翟月行这么快会苏醒,微微侧身没躲过,露出了她腐烂的半边脸。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这时入镜,随即一个衣着单薄,身量修长的背影填充满了画面。
他始终背对着相框这头的二人,灵活的身手很快在捂上翟月行眼睛,控制住他。
除去目不能视的翟月行,里面的韩悠和男人都抬眼向风行看了过来。
相框前的韩悠一动不动。
在里面的人看过来之后,她也缓缓回头。
相比那个明显不是活人的韩悠,她的面部还完好无缺,只是泛青的皮肤显出另一种阴森怪异:“风行哥哥,你怎么还在这边?”
“你的同伴,都已经到里面了。”
三个小时前,晚上七点。
翟月行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
他已经在墓园内部晃悠一个小时了。
傍晚所有人消失后,他立刻贴在大门口的石碑旁,在原地梳理着已知的信息。
徐书萍口中最近诡异的现象,韩威家奇怪的葬礼……
还有如今消失的所有人。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浓墨般不见底的黑从四周的山头开始,往头顶的天空飞速扩散。
这场诡异而猎奇的视觉盛宴在一分钟内利落地结束表演。
天黑了。
刚刚还如常的天空,此刻如同一层笼罩下来的幕布,没有一丝云雾、星星和月光的迹象。
抬头看去是死一般沉寂的墨色。分辨不出周边景色的距离远近,连冬日最后一线生命都一同安静下来。
随着这不自然降临的黑夜,寒风裹挟着凄厉的低语,如一柄柄利刃从他的全身擦过。
空气骤降到了零下几度,冰冷的气息正在试图侵入在场唯一一个活人的骨髓。
只剩终南殡仪馆其中的一间灵堂还晃着微弱的烛光,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你应该来这里。
也可能是陷阱。
除此以外,只有通向墓地深处的路灯还亮着。
微暗的光亮还没有远处的烛光显眼。不但没有驱散影影绰绰的黑影,反而刚好让整条道路在夜色中更加显眼。
星星点点的灯光散落在幽暗的墓地中,更像是一双双觊觎着每一条生命的眼睛。
翟月行并未将这一切放在眼里。
很显然,墓园总共就两个方向。他只能二者取其一,并没有更多供他选择。
权衡之下,他穿过大门,走向了风自安方才扫墓的位置。
人已经消失在原地,扫墓的物品全部散落在地上,像是一双手凭空蒸发,才让他们突然地悬空后掉落。
翟月行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之处,继续沿着小路向墓地深处走去。
明明一路上都没发生变化,越往里走,却越给人一种冷清孤寂之感。
这里的草木树丛越靠内部,越无人精心修剪。
每一座碑都有独特的雕刻装饰,立在道路两旁。
枯枝见缝插针地绕过其间,越到中间的小路上,试图提醒人们它们的存在。
仿佛墓穴下沉睡的一个个灵魂因此重新得到具象化,魂附于其间。它们张牙舞爪地摆出姿势,随时以待粗心的行人路过,被恐吓后趁虚而入。
很遗憾,显然翟月行没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
他一向尊崇能动口绝不动手,可惜这些植物未被紊乱的明燧眷顾,无声地阻碍着他前进。
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将这些无人修理,拦路的树枝悉数折断,还不忘掰下结实的几根,拎在手上以儆效尤。
就这样,翟月行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身后沿路是满地树木的残肢断臂,走到墓园最深处的山坡边。
最里面的路灯几乎已经暗到和灭了没什么区别。
它唯一作用就是将枯叶和树枝照出黑色交错的轮廓,让人们忍不住多看两眼,分辨其中究竟是影子还是其他物体。
如果是风自安或风行走到这,大概已经和空气斗智斗勇半天了。
可惜到此的是翟月行。
在他一路的热心帮助下,两旁的树木除了刚建园那会,恐怕从未如此干净规整过。
那路灯在山脚处矗立着,门神似的闪了几下。
它见自己完全起不到威慑作用,好像也觉得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彻底灭掉,提前下了班。
翟月行看了一眼轻易罢工的路灯,眼神中尽是无奈,恨不得再给它换个全新的一百瓦灯泡,照亮整座山头。
“这么暗的灯光,未免也太伤眼了。”
翟老师约莫是憋坏了,几个小时遇不到一个活人,也不顾在黑暗中有多显眼,打开手电筒,就对着已经生锈还结网的路灯品评着。
漆黑而冰冽的环境中,只有他的眼眸一如白日灿烂的阳光般闪亮。
夜幕降临后,温度又随之降了几度。翟老师捂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和大衣,继续代替没用的路灯发光发热。
他看了看面前的山头,不超过百米高,尽头是一座电线塔,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轮廓明灭不清。
这里位于墓园最深处,本就人烟罕至,更不用说还要费劲往上爬的山坡。
山坡上的植物肆意生长,遮挡住大片视野,大大拖慢了他前进的速度。
垂直几十米的距离,费了翟月行半个小时才上去。
他不住拍打着身上的碎叶,观察着四周。
顶上是一片平地,除了电线塔,就只有数不尽的荒草杂树。
手电筒打过去,能照亮大部分区域。剩下的部分在光线穿透不到的地方,如同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黑洞,只要靠近就吸走一切。
树木并没有上来的路两侧密集,零零散散围了一圈,站在边缘可以俯瞰整个漆黑的墓园。
一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片死寂。
连寒风都不知何时停止,只有远处终南殡仪馆还有隐隐约约的烛光。
如果不是有手电筒照着,再往前迈一步,也没人知道自己即将跌入悬崖。
翟月行举起手机,继续环绕着四周搜寻,很快发现了异常。
泥土之上不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其中一道和他尺码相近,是一个成年男人。看足尖方向是准备离开,却在平地上戛然而止。
没有下山的脚印,也没有任何躲藏在此地的痕迹。
另一道脚印尺寸则只有小孩大小。
看方向,他徘徊一会后,在不久前下了山。
翟月行顺着小孩徘徊的足迹一路找过去,发现在一个树丛边刨开的小洞。
上边还有模有样地插着几根香烛。
看上去是准备供奉祭拜着什么人。
翟月行打开闪光灯拍了几张图片,身后忽然传来鞋底踩在枯枝之上的声音。
一阵风袭来,他就地一滚,将那人的双手一扭,死死压制住对方。
“救命啊——”
没想到面前的人率先大喊大叫起来。
翟月行眉心一拧,顺势扯过对方衣领堵住他的嘴,低声道:“……安静!”
男人听了这话,挣扎得更厉害了。
翟月行稳稳地钳制住他,一膝盖顶在他脊背处,让他动弹不得。
他掰过男人的脸,手电的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眼镜在挣扎中脱落到脑袋的一侧,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
“看清楚,我是人。你刚刚想做什么?”
翟月行将手机对着自己,一手摁着男人,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男人很快平静下来,翟月行才没继续堵住他的嘴,手上力度却还依旧不减。
“你……你刚刚蹲在那做什么?”
男人缓过来后,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问着。
翟月行如实答复:“用手机拍了几张照。”
他点开相册,给男人看着自己刚刚拍的照片。
男人这才松一口气,身体也没那么紧绷:“噢,噢……刚刚太黑了,我以为你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
“我傍晚的时候本来在底下。听到坡上有动静,发现一个没多大的小女孩在鬼鬼祟祟往上钻。”
男人细细回忆着:“我寻思,怎么有小孩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还加入了任务。这上面又有电线,回头可别出事。我就赶紧跟了上来。”
他越想越有些瘆人,语气发颤:“然后我看到她在这里挖坑,准备纸钱,还往面前土里插香烛……我就意识到,也许我看到的可能和任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