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叶谷所言,不过几日,朝廷的赈款便同工部官员一同到来,期间作乱的流寇也被尽数捉拿。兴缮工作走上正轨,叶绥便也跟着叶谷一同回府去了。
治理水患着实是个麻烦事,前前后后一番折腾,眼见着便到了七夕。叶谷治水有功,封赏已下,待到江南事毕,便可进京就任。恰逢此佳节,叶谷自然是要大摆宴席,邀请官员齐聚一堂,说是为犒劳诸位大人治水辛苦。
叶绥本不想参加,但一想到自己已下定决心为家族谋划,也只好硬着头皮同叶谷一同前往。
席间官僚要员们推杯换盏,谈笑之间暗藏锋机,叶绥听出来这些要员约莫被叶谷打点了个遍,此次入京也是板上钉钉,故而此间一派其乐融融之象。只是这欢庆的气氛却丝毫不能带动叶绥那沉闷的心。
他就要离开江南了,离开这片悠然恬静的土地,转而投奔繁华威严的京城。进京之后想必便要参加科举,他对自己的学识倒有几分自信,只是若一朝中举,便要入朝为官,往后便再不得清闲。
叶绥心中郁郁,又想起答应了男孩要带他上街赏灯会,便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出了酒楼,便见到府上马车已在外面候着,男孩乖巧地坐在车内向窗外张望,见叶绥出门便忙挪到一侧,给他腾出位置来,面上难掩期待。
男孩还是没有名字,什么样的称呼都听过,却没有人给他姓名。叶谷倒是提起过此事,叶绥说不急于此时,叶谷便点了点头略过去了。说到底,并没有人在乎他叫什么。
“久等了。”叶绥带着歉意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道,“实在是有些难以脱身。”
男孩忙泼浪鼓似的摇摇头,道:“不久。等你,我很开心。”
男孩卖乖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叶绥见状心中多了几分轻松,他命车夫将车赶到灯市外,便牵着男孩下车游玩去了。
这约莫是男孩不长的生命中,过的第一个这样惬意欢喜的节日。男孩紧紧牵着叶绥的手,贴在叶绥身侧,眼睛却好奇地四处打探,五花八门的饰品,绚丽多彩的花灯。
“原来这世上竟有这样绮丽的色彩。”男孩想着,又抬头看了看走在身侧的叶绥,默默对比了一番,“哥哥果然还是最好看的。”
叶绥注意到男孩的目光,以为他看到了喜欢的花灯,便低头问道:“有什么想要的吗?”
男孩摇头,眼神扫过对面的一个摊子,便见一块白玉摆在中央,隐隐散发着莹润的光。男孩被这块白玉所吸引,叶绥自然也注意到了,顺着男孩视线看去,打量片刻,笑道“确实是块不错的玉。”
说罢,叶绥便同店家买下了这块玉,转身递给男孩,道“喜欢的话,便拿着玩吧。”
男孩看着叶绥手里的玉,玉躺在白皙的手中,相得益彰,于是他说:“它好看,配你。”
叶绥注视男孩认真的表情,心中动容,手中玉并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奇珍,但此时此刻,在叶绥眼中,也不比天上月差什么。
见男孩没有接过的意思,叶绥正发愁该如何处理这块玉。恰逢此时,一对夫妻带着孩子从他们身旁经过,孩子颈间挂着一枚长命锁,叶绥瞥见,心下当即有了打算,于是点了点头,反手将玉收回道:“好,那便先放我这吧。”
男孩见叶绥将玉放入怀中,颇为欣喜,又转而新奇地看起别的玩意来。
长街漫漫,若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男孩这样想着。
可惜凡事终有尽时。
又是月余,江南水患彻底解决,百姓也都再次安定下来,一切重回正轨。流寇均已斩首处理,此事交由赵驰炀办理,叶谷十分放心。待到叶谷处理完江南交接事宜,便到了中秋。本想在江南过了节再走,只是迟则生变,叶谷还是决定早日启程。
于是八月十五当日,叶绥将男孩招至身前,道:“今日中秋,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你同我一起。”男孩自然毫无异议。二人同叶谷通报,得到“早些回府”的交代后,便出门去了。
叶绥领着男孩来到辞云阁,柳扶霜听闻叶绥来了,忙出来迎接道:“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说罢,注意到叶绥身边的男孩,又道,“这个孩子是?”
“是几月前城中捡到的。”叶绥回应,又看向男孩道,“我同这位姐姐有事商议,你先去别处玩,待我商讨结束后来接你,好吗?”
男孩点了点头,柳扶霜便唤来几位围观女子,让她们领着男孩四处逛逛。
“如今阁中如何?”叶绥简单打量一番堂中装饰,问道。
“尚可,收留孤女百余名,阁中姐妹互相扶持,均有技艺傍身,平日里也唱些清词之类,生计倒不成问题。”柳扶霜斟上茶水递与叶绥,“此番前来,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倒是确实有一事相求。”叶绥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道,“我想拜托你收留我带来的那个孩子。”
似乎是怕被拒绝,叶绥紧接着道,“我知你阁中仅收留女子,只是我马上要离开江南,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你可以将他养在阁外,只求让他平安长大。”
柳扶霜闻言,思虑良久,开口道:“为何不将他一同带走?我见他对你很是依赖。”
“此番入京,如进龙潭虎穴,我已然决定追随家父脚步,不愿拖他一起。唯有此愿,万望成全。”说罢,叶绥起身冲柳扶霜深深行了一礼。
“是吗,你竟是如此打算…”柳扶霜略微合眸,道:“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只当报答你为辞云阁出的那份资金,往后便恩怨两清,各自为谋。你可愿意?”
“多谢。”叶绥再行一礼,复又从怀中掏出枚白玉玉佩并一叠银票交给柳扶霜,道,“这枚玉佩,烦请你转交给他。此外,他想识字,如若可以,还望能送他上学读书。此恩,叶某定将铭记于心。”
“铭记倒也不必。”柳扶霜接过物品,又道,“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尚未取名,还请你赐名与他了。只要不姓叶,都好。”
“真狠心啊。”柳扶霜看着手中玉佩,轻笑一声道:“可要同他告别?”
“不必,家父已经准备启程,我这便离去了。”
柳扶霜闻言,了然一笑:“既如此,我领你从后门离开吧。”
见叶绥离去,柳扶霜又细细打量起那枚玉佩,只见白玉被雕成长命锁的样式,雕刻的文字一看便知是叶绥亲手所题。上书:
天保定尔,俾尔戬谷。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