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虽然生活在这个纯正北方的小县城已经十几年了,但是这么大的落雪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学校街口老胡头家的牛头面中的牛肉还要大一倍,老胡头的小门面已经关了,只有那个二十年老字号的破烂灯牌一闪一闪,霓虹灯,跟电视上那种带地下室的夜总会一个样,也不知道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怎么会对这个灯牌有这么深的执念。街边的路灯从来没有好好工作一次,每天都能有不同的灯柱一闪一闪的,像学校看大门的老王头,每次都要咳嗽半天,吭吭唧唧给班主任打完电话确实,才会打开那基本没有什么防护的铁闸门,真的该换的,这些东西,所有的。
咬着嘴边的冰淇淋,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小板凳上,靠着老白那个咯吱咯吱的木板门,很无聊。也是,今天是除夕前两天,路上没有什么人也正常,这被染成白色的世界呀,很没有意思呀。你之前说过,大连那个地方像是天堂一样,我在电影中看过天堂,也就是这么白茫茫的一大片,跟这差不多,越白越天堂,文艺范嘛,大家都是这样说的。这冰淇淋也没有你说的冬天要比夏天的更好吃一点,只是不容易化了,只是能多吃一会,只是能在手里多呆一会,只是没有那么容易没了,没啥痕迹。你走了,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你小子脑子有问题吧,非要大冬天的滚到外面吃雪糕,老子那么大的店,就得开着门,大冷天,伺候你小子一个人呗!”
“老白呀,你看你这就叫做和年轻人的代沟了吧,浪漫懂不懂,冬季恋歌看没看过,情书看没有看过,那都是得是大冷天在外面才有氛围。”
“老子就是不知道这些才会留着这个破地方,这破路灯说修,修了几年了,还是这幅动不动就要爆炸的破样子。还有这山,多的都把这地方圈成了一个锅子,冬天不热,夏天不冷,要不是我养老钱全砸这店里了,老子早跑路去厦门了。”
“你这人真的没有文化细胞,听没有过‘撒盐空中差可拟’,这就是说这咱这的雪,你这老东北,就知道跑厦门,跑厦门,厦门有谁呀?”
“你小子还是个文化人?你小子文化人能留着这破地方补习一年,你小子文化人能去年连一本线没上,你小子咋那么能耐呢,你小子最多算个人。老子就知道,你个十几岁的臭小子,想在我这个四十几的老头子吃现成的,给老子滚进来切菜,不然今天这火锅没你的份,老子一会都给倒河里去。”
老白穿着个大白衬衫,晃着啤酒肚,从门口探出头来,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菜,骂的中气十足。
“来了,你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能跟我计较,年龄小,不懂事嘛,理解下,马上来。”
“你他娘的就会给老子装,十几岁的小屁孩,天天搁那装忧郁,也不知道那些小屁孩到底喜欢你啥,还有应届的高中生过来问我你叫啥,你叫个屁,说要补习,一天天都跑到老子这混日子。”
你看,老白是这样的,虽然你跟他接触的不多,但是边骂边手上不停,手艺人,厨子的良好素质。
喂,小家伙,你好像说的没错,大冬天的,好像就算把冰淇淋丢到地上,好像都要比老白那个动不动就罢工的老绿皮冰箱要冻的更结实一点。不过,你说过,掉在地上的东西三秒钟捡起来还可以吃,这次,我拒绝。
贼喜欢炉子这种东西,红铜铸的炉身热的人脸发烫,铝皮的出烟筒直直延伸到天花板,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角从厨房特意留的窗口探出去,在冬天吞云吐雾。炉子上坐一口铁皮锅,半锅清水,一袋红九九底料,隔壁肉店早上切好的牛羊肉片,科技含量十足的火锅丸子,早市上一块一把的小青菜,只切三刀的分段玉米,不分先后,一股脑全部丢进去,银色的铝皮锅盖盖上去五六分钟,打开一个个冒泡,直接吃烫的人哇哇叫。六块钱一整个塑料罐的芝麻酱,锅里一勺汤,直接卸开,温度刚好。下面出炉灰的小铁皮门拉开,扔几个不剥皮的玉米棒子,几个还带着泥的红薯,厚厚的炉灰里面一裹,再把小铁门一拉,不用管了,吃你的火锅。过一会,等到香味出来,别说隔着门,隔着街道都能闻到。不夸张的说,当时的我对于炉子的喜欢不亚于对于王小波的喜爱,就一个词,无敌。
“陈凡呀,你这半年他娘的到底学的咋样呀,难道还准备今年跟去年一样?你估摸着你现在的成绩,到底是个啥程度呀?”
“就我这脑子,不是清华北大求着我去,我还不去呢。”
“你他娘的就吹吧,我是知道你小子高中成绩一直挺好的,听你当时那几个伙计都说上个一本没啥问题,说不定还能冲个211或者985啥的,但是你小子今年不是高考考了个逑,连个一本线都没上。你小子不会是想跟那个小丫头考一个学校,特故意瞎写吧。”
“你以为你看偶像剧呢,我就那个本事,就能考到那个程度,关那个丫头什么事。你这话可千万别在我妈面前说,她前几天还老跟抓贼一样,说是不是因为谈恋爱啥的搞的没考好,怪自己没管好我。你别啥都给我往外搂。”
“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还能给你妈说去,你妈自从上次碰到你小子在我这收银台干活,差点把我送公安局去,我躲着她还来不及。不过,你们两个有多久没联系了?”
联系,怎么联系?联系了以后说什么呢,不是还是要在这等着明年高考,随便找个学校一报,能去哪去就去哪呗。那些电视剧里面说的好好学习,考上和你一样的学校,然后和你在一起,都是偶像剧里面才有的故事,而且那样的故事都没有什么好结局,我今年不就能去?结果呢?何况,我知道,我这辈子,没上过带星的镜头,没有男主角的命。
“老白,你是不是把你的好酒偷偷藏起来了,这个酒跟老王头的掺水的10块的二锅头没啥区别,前几天我不是见你那个西装革履的朋友过来送了瓶好的,放心,我成年了,不犯法,不会把你大过年的逮进去的。”
老白一把扯过酒瓶,搁在自己脚底下,说道。
“你小子就硬转话题,老子从来不卖酒,更不喝假酒。你小子就真的他娘的不想那个丫头?”
“想啥子想?那会就不是正经关系,现在也不是固定关系,以后就更没有啥发展关系,有啥好联系的。”
“那你小子当时就真的什么都没说过,就一星半点没明示一下?”
“说啥说嘛,老子当时就是被电视剧耽误了,都是想的要负责,要走远就得考虑以后怎么样,怎么样,谁知道,以后没得了。”
“你他娘啥的也不说,你还想咋样?还指望人家姑娘给你说啥,给你表白啊!”
“我也没说呀,这是你说的,跟我没关系。点点过来,这块肉给你,老白不喜欢吃肉。”
“行,算我他娘的多管闲事,吃饭行了吧。我靠,你小子拿我的碗喂狗,你可真不是东西。”
“不然了,我看点点挺喜欢的,我看它舔的挺干净的。”
···
炉子到处都可以点烟,烟头贴一下炉盖,炉身,马上就红亮了。老白说炉子点的烟有巧克力的焦糖味,其实都是瞎扯,这个东西毫无根据,并且经过我亲身实验,明明多的是生杏仁的苦味。老白那家伙就算比我们多活了二十多年,但是仍旧没有练就好酒量,每次都是他主动挑起战争,结果都是最先倒下,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把差不多150斤的他安置到沙发上,盖上他不知道从哪个小摊淘来的大红俄罗斯套娃毛毯。点点那家伙也没有脑子,老白就喂了它一小瓶盖酒,傻乎乎的舔干净,窝在沙发脚下呼呼大睡,跟老白那家伙确实挺配一脸的。
好像我的酒量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如果再碰到阿姬、喆那两个或货,应该最先扑街的不会再是我了,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去了哈尔滨,一个去了上海,是不是还是跟之前一样天天追着妹妹跑,听说大学管不太严,应该不会躲在厕所抽烟了,那对于喆倒真的是天堂了。
好像一开始我都不会抽烟,那时候都是喆偷偷把他的烟藏在我的外套口袋和书包里,然后都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偷偷扔掉了。那时候的你还真的是很啰嗦呀,脾气也不好,老是骂我们,又很爱哭,也不知道你这家伙在学校过得还好不,谁知道呢?昨天用老任的手机看你的□□空间,你说你很想家,想回家。
你这个小丫头,现在应该还好吧,现在应该在家呆着吧,应该不用想家了吧。
烟头掉进炉子里,在火光中,我好像看到了你的样子,电视剧好像不全是骗人的,但是我好像只能记得之前你的样子,能记得住,能想象的出来的也是之前的样子,好像对于我来说,你都算是回忆了呢。
我好像想你了,林小诺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