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懒懒散散地舒展自己,伸个懒腰,将风干僵硬的枝叶搭在瓶口上。
昨晚第一天睡花瓶,别说,确实比挂着舒服,但是这个单人间还是小了点,枝叶都不能完全伸直。
绮罗扭扭根茎,再抖抖枝叶,舒展间,又落下了两片叶子。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长成什么样,但从稀疏的枝条和所剩无几的叶子来看,绮罗确信,自己离光秃秃已经不远了。
默默放下卷尺一样的叶子,绮罗朝书桌望去,黑巫师还坐在书桌前。
他这是一晚上没睡?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
烛泪顺着造型奇异的骷髅头烛台滴落,凝固成高低错落的样子。左边的五摞书堆得整整齐齐,似乎都被细细翻阅过了,右边还有一本看上去格外破旧的笔记本。
笔记本大概有一指厚,牛皮封面磨损得比较严重。边缘有些毛躁,边边角角都有细小的划痕。浅杏色褪变成了红棕色,铁锈般深浅不一地附着在上面。封面上刻着一个魔法阵样式的奇怪符号,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沉闷黏腻的气息。
这么年轻的黑巫师还会魔法阵?
只是很可惜,就算有方法,没魔气也制作不出魔法阵来。
绮罗摇摇身体。
想她还是恶魔的时候,为了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可谓做足了功课。
这个世界的黑巫师不少,但能够制作魔法阵的黑巫师屈指可数。
要想成功制作魔法阵,对黑巫师的条件非常苛刻。不仅需要极高的天赋,长达数十年的经验积累,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够融合魔气的体质。
几百年前,那几个最著名的黑巫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高龄老头老太太。
恶魔从魔窟中孕育,靠吞噬魔气而生。
魔窟就好比泉眼,魔气则是泉水。但这泉水是用一点少一点,为了避免泉眼枯竭,恶魔们到处寻找新的泉眼,饿了就克制地吸上两口,吊着口气就行,所以这里的恶魔们并不强大,个个都像饿死鬼一样瘦小。
虽然恶魔们看上去弱不禁风,也并没有对人类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架不住恶魔们实在是值钱。这也是猎魔人会成为热门职业的主要原因。
黑巫师基本上都习惯独来独往,最大的乐趣就是宅家炼药,顶多在家附近挖挖药草,或者直接搞个育苗园,哪会满世界跑去收集魔气炼药。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恶魔就好比是装魔气的器皿,恶魔吞噬魔气,猎魔人捕捉恶魔。
且不说捉一只恶魔可比收集魔气容易多了。一旦猎魔人捉住了恶魔,就会去找黑巫师们做交易,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绮罗觉得这个世界的恶魔们实在是活得窝囊,吃不饱就够惨了,还要被拿去炼药。
噢,对,她自己就是个窝囊例子。
绮罗看得很开,来到这里也算是多活了一次,她赚大发了。
至于现在这么个情况,能活就活,活不下去再说吧,还能怎么办呢,毕竟她现在只是一株风干的草。
绮罗懒洋洋地进行今日份逗鸟活动,把灰头雀弄得晕头转向,小鸡崽子似的“啾啾”扑腾个不停。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动静太大,黑巫师也不看书了,起身朝着绮罗走来。
黑巫师熟练地拎起灰头雀丢在一旁,然后将绮罗连草带瓶拿起来,转身放到书桌上。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窗子外面阴沉沉的,屋子里也没继续点蜡烛,只有灯笼草和其他几株发光植物散发出朦胧模糊的柔光。
刚好有两株灯笼草就垂在书桌上方的树枝上,借着这束光源,绮罗仔细打量着这张桌子。
桌上除了书就是那本破旧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绮罗称之为学习用品的骷髅头烛台,红墨水、羽毛笔……
和之前挂在壁橱上看到的一样,好像没发现什么新鲜的东西。
绮罗偏偏脑袋,突然被不远处的一抹银光闪了一下。
骷髅头烛台下方,坠着一枚椭圆形的银色金属片。
她的身影被金属片拉扯变了形,但足以让绮罗看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鬼样子了。
细长的根茎上长出许多枝条,也不知道她的脸对应的是哪根枝条。
叶子虽然左右对称,长得十分整齐。
但不管是老叶,还是一个个攥成小拳头般萌发的新叶,都因为失去水分而皱皱巴巴的,全身上下还覆盖着细细密密的短小绒毛……
应该是一株蕨类植物,但具体是什么,还真看不出来。
坑坑洼洼的土色花瓶里,插着一株同样摧枯拉朽的土色植物。
稍有一点动作,叶子就颤颤巍巍地抖动,簌簌作响,像个马上就停止喘气的重病患者。
绮罗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心情还是颇为复杂。
原来她不仅活得窝囊,还可以长得这么窝囊。
也不知道黑巫师拿她过来干嘛,难道说……是嫌她俩吵到他学习了?
灰头雀虽然傻,每天只知道吃吃玩玩,在屋子里蹿来蹿去。
但对这个屋子的主人,还是有几分机灵劲儿在身上的。
毕竟这个黑巫师算是它给自己找的衣食父母,不太敢在黑巫师面前犯傻,也从来不飞到阁楼上去。
现在她就摆在黑巫师面前,灰头雀不敢过来。不会以后的每日活动都变成了监督黑巫师学习吧?
绮罗像霜打的茄子,一瞬间变得焉巴巴的,枝叶都比平时垂得更下去些了。
赫尔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株咕咕草无精打采的样子,翻书的手指一顿,随后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书页,缓缓抬手,向绮罗伸去……
吓得绮罗以为他要揪自己为数不多的叶子,赶紧使劲儿把叶子往里卷了卷。
只见那只手直直伸过来,临近才朝右边偏去,取出了插在红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再慢悠悠地收回来。
猛地动作下,绮罗的叶子是没被人揪下来,倒是她自己主动贡献出去三片,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落下,似乎在嘲笑她作为主人的无能。
逗她玩儿呢?
绮罗死死盯着他,抽出一根枝条,张牙舞爪地就想抽过去,刚举到一半,黑巫师就抬起头,用那双淡漠的眸子睨了她一眼。
绮罗飞快地把枝条缩回来,乖乖收好,焉了吧唧地垂下脑袋。
草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窝囊,实在是太窝囊了。
宽大的帽檐下,黑巫师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